林薇工作室里立着与我等高的雕塑,面容与我分毫不差。
“这才叫永恒,”她指尖划过冰冷石膏,“血肉之躯会背叛,会衰老,会让我心碎。”
咖啡杯在她手中轻转,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秀的眉眼。
“而它不会,它永远停留在你最完美的一刻,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后背紧贴冰冷的门板,金属锁舌在她手中发出轻巧的咔哒声。
“亲爱的,生日礼物就是让你成为它。”
刻刀在她指间翻转,寒光映亮她殉道者般的微笑。
“嘘……很快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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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室的空气是凝固的蜂蜡,厚重、沉默,带着一丝陈旧颜料和松节油混合的甜腻气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惨白到近乎残酷的顶灯泼洒下来,将每一粒悬浮的微尘都照得无所遁形,像一场永不落幕的显微镜下的审判。林薇站在一片光瀑的中心,身影纤细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过分的明亮吞噬。她背对着我,微微侧着头,那姿态专注得如同聆听神谕。
她面前,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形体,被一块沉重的、带着某种不祥仪式感的猩红色绒布严密覆盖着。绒布的边缘垂落,像凝固的血痕。我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下的血管在突突地跳,一种原始的、冰冷的直觉顺着脊椎向上攀爬,毒蛇般缠绕住我的喉咙。她的指尖,白皙得几乎透明,此刻正悬停在那块猩红之上,带着一种朝圣者即将触碰圣物的虔诚与颤抖。
“默,”她的声音飘过来,像一缕被这凝滞空气托住的游丝,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地钻进耳蜗深处,“你终于来了。”
那语调里浸透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喉咙发干,吞咽的动作都带着砂纸摩擦的粗粝感。“薇薇,”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像在沙漠里跋涉了三天,“这…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时间在刺眼的光线和沉滞的空气中被无限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块沉重的铅,坠在心头。然后,那抹猩红骤然滑落。绒布委顿在地,悄无声息,仿佛连尘埃都不敢惊扰。
暴露在惨白光线下的,是一个与我等高的雕塑。
石膏的冷白在无影灯下泛着无机质的寒光,冰冷,坚硬,毫无生命的暖意。那张脸——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腰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工具台上,钝痛瞬间炸开,却远不及眼前景象带来的万分之一惊悚——那五官的走向,眉峰的转折,甚至连下巴上那道我自己都不甚在意的、少年时磕碰留下的微小凹陷,都像是被某种残酷的魔法从我的骨肉上硬生生拓印下来,再浇铸成这冰冷的永恒。它空洞的眼窝直直地“望”着前方,穿透了我,投向一片虚无,嘴角凝固着一个我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极度精确却又毫无温度的弧度。那不是微笑,是面具,是标本完美封存后的定格。一种被彻底扒光、钉在标本台上的赤裸裸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看啊,默,”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破碎边缘的狂喜颤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尖锐地回荡。她猛地转过身,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此刻燃烧着骇人的光,纯粹的、炽热的、属于殉道者的疯狂火焰。她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温柔,轻轻抚过石膏像冰冷光滑的脸颊,动作缓慢而痴迷,如同抚摸稀世珍宝。“这才是真正的你!”她的指尖停在雕像的唇角,“最完美的瞬间!没有犹豫,没有杂质,没有…那些令人心碎的瑕疵。”
她倏地抬头,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刺向我。那狂热的火焰瞬间被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取代。“血肉之躯?”她嗤笑一声,短促而尖利,像玻璃划过金属,“多么脆弱,多么善变!它会背叛!”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空气,“它会衰老!它会用时间这把钝刀,一刀一刀凌迟我的爱!”她向前逼近一步,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红晕,呼吸急促,“它会让我…心碎!”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恨意,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覆盖。她的指尖再次回到冰冷的石膏上,动作重新变得轻柔、缱绻,充满了占有者的爱怜。“而它,”她的声音低下去,如同情人间的呓语,却字字如冰锥,扎进我的耳膜,“永远不会。它就在这里,凝固着你的完美,只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微微歪着头,清秀的眉眼在刺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嘴角却向上弯起一个异常温柔的弧度。那笑容甜美得令人窒息,却又像淬了剧毒的蜜糖,散发着致命的寒气。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指尖和脚底。目光像受惊的飞鸟,仓皇地扫过这间巨大囚笼的每一个角落——靠墙的巨大金属架上,各种尺寸、各种形态的凿刀、刻针、刮片、锉刀,闪着森冷的寒光,它们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像手术器械般被分门别类、一丝不苟地固定在定制的绒布卡槽里。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着一些未完成的肢体石膏模型:一只断手五指微张,指关节的纹理被雕琢得纤毫毕现;一只耳朵的轮廓曲线流畅得诡异。角落里,一个等比例的眼球模型静静躺在丝绒垫子上,虹膜的纹路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股极淡却无比清晰的苦杏仁味,混合着福尔马林特有的、刺鼻的防腐剂气息,幽幽地钻进了我的鼻腔。这气味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意识。记忆的碎片猛地刺穿恐惧的迷雾——两周前,也是在这里,我无意中碰倒了一个尚未完全密封的玻璃罐。罐子碎裂的刺耳声响中,浑浊的液体泼溅出来,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福尔马林气味瞬间弥漫。罐子里滚落出来的,是一只被处理得惨白、微微蜷曲的…人手模型?不,那质感,那细微的纹理……我当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是狼狈地冲出了工作室,扶着冰冷的墙壁干呕。林薇追了出来,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细线,那双总是带着温润水光的眼睛,那一刻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万年不化的冰核,里面翻涌着一种被侵犯了圣域的、纯粹的、几乎要将我凌迟的冰冷怒意。那怒意仅仅存在了一瞬,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随即,一种令人更加不安的平静迅速覆盖了她的脸庞。她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勉强到近乎扭曲的弧度。
“没事的,默,”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但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紧绷感。她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拂过我的后背,那触感却让我汗毛倒竖。“一个…教学用的解剖模型而已。可惜了,浸泡了很久才达到理想的质感。”她蹲下身,动作异常缓慢而专注,小心翼翼地捡拾起地上最大的几块玻璃碎片,仿佛在收拾稀世珍宝的残骸,而不是一堆危险的垃圾。她的平静,比刚才那瞬间的暴怒更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此刻,这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混合着苦杏仁的气息,像来自地狱的邀请函,瞬间激活了那份刻意被我压入记忆深渊的恐惧。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我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那些冰冷的工具和林薇脸上那张完美的微笑面具上弹开,死死盯住工作室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橡木门——唯一的出口。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我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猛地启动!双腿爆发出求生的全部力量,肌肉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朝着那扇象征着自由的铁门冲刺!地板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三米…两米…冰冷的门把手近在咫尺!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那金属特有的凉意!
“咔哒。”
一声轻巧、清脆、带着某种机械完美咬合的金属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响起。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穿了我刚刚燃起的全部希望。那声音不大,却拥有冻结时空的力量。
我僵在原地,指尖距离冰冷的门把手只有不到一寸。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林薇不知何时已经幽灵般移到了门边。她微微侧着身,一只手还优雅地搭在门锁旋钮上。那旋钮泛着黄铜特有的、温润的光泽,在她纤细苍白的指尖下,却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甜美了几分,像一朵在冰原上盛开的、吸食血肉的花。她的眼神清澈无辜,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微微歪着头,仿佛我只是一个在玩捉迷藏时跑错了方向的、淘气的孩子。
“跑什么呢,默?”她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心尖,带着一丝嗔怪,一丝宠溺,“我们的礼物时间…才刚刚开始呀。”她空着的另一只手,姿态优雅地从旁边一个同样擦拭得锃亮的金属工具架上,拈起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把手术刀。
极薄,极窄的柳叶形刀片,镶嵌在乌木的刀柄上,线条简洁流畅,带着一种冷酷的美感。无影灯惨白的光线落在磨得吹毛可断的刀刃上,瞬间凝聚成一道刺眼、冰冷、跳跃不定的寒芒。那道寒光,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过我的瞳孔,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刺痛和眩晕。
“你总说我不够浪漫,”她向前轻盈地踏了一步,乌黑的发丝随着动作在颊边轻轻晃动,脸上那殉道者般圣洁而狂热的光芒更加炽盛,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手术刀在她指间灵巧地翻转着,寒光流转,像在进行一场优雅而致命的舞蹈。“今天,我准备了最特别的生日礼物。”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饱含深情的蛊惑。
“我要把这份完美……”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和那尊冰冷的石膏像之间流转,充满了无限的爱怜与期待,“…真正地、永恒地…赠予你。”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入我的耳膜。
手术刀的寒光随着她手指的捻动,在我视野里划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轨迹。那冰冷的光点跳跃着,最终稳定地停住,刀尖微微上挑,精准地指向了我的心脏位置。隔着单薄的衬衫布料,我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锋锐所传递来的、几乎要刺破皮肤的寒意。
“嘘……”她红唇微启,吐出一个气音,带着一种哄骗孩童入睡的、极致的温柔,眼神却专注得如同即将进行最精密手术的医生,牢牢锁住我的咽喉。“别怕。很快…”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梦呓,每一个音节都裹着蜜糖般的毒液,“…就不痛了。”
时间,这无形的巨兽,仿佛被那柄手术刀冻结的寒光彻底凝滞。空气不再流动,它凝固成一块巨大的、透明的琥珀,将我和林薇,连同那尊惨白的、与我如镜像般的石膏像,一起死死地封存在这间弥漫着松节油、福尔马林和苦杏仁气息的白色囚笼里。惨白刺目的灯光不再是光,而是无数根冰冷的针,无情地扎进我的皮肤,刺入我的眼球,带来尖锐而持续的灼痛。每一次吸气,那混合着死亡防腐气息的空气都像粗糙的砂砾,摩擦着脆弱的喉管,一路刮擦到肺叶深处,引发一阵阵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味的痉挛。血液在血管里奔突,撞击着鼓膜,发出沉闷而巨大的轰鸣,几乎要盖过林薇那轻柔如毒蛇吐信的声音。
她动了。
不是猛扑,不是攻击。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胆寒的优雅和缓慢。像一朵在绝对零度中缓缓绽放的冰莲。她握着手术刀的手稳定得如同钢铁铸就,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刀尖闪烁着一点凝聚到极致的寒星,笔直地、缓慢地,朝着我的左胸——心脏的位置——递了过来。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般的压迫感。空间被压缩,冰冷的锋锐感已经穿透了单薄的衬衫布料,抵在皮肤上,激起一片细密的、冰冷的鸡皮疙瘩。她的眼神专注得可怕,瞳孔深处燃烧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非人的光芒——那是艺术家面对即将完成的旷世杰作时,混合了狂热、虔诚与无限满足的终极凝视。
我的身体却背叛了我。四肢像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像被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变得无比艰难,无比滞涩。恐惧不再是情绪,它已经凝固成了实体,塞满了我的骨头缝隙,冻结了我的神经末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寒星,带着死亡的绝对寂静,一点点、一点点地逼近。
突然,那缓慢推进的刀尖顿住了。
林薇的眉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快得像水面上一闪而逝的涟漪。那纯粹狂热的眼神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烦躁的…不满?像完美的乐章中闯入了一个刺耳的音符。她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从刀尖移开,落在了我的脸上,确切地说,是落在了我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的嘴唇上。
“默,”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硬度,像冰层下的暗流,“放松。你的肌肉…绷得太紧了。”她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评估一件作品上出现的意外瑕疵。“心跳也…太快了。”她的目光向下,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肉,直视那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器官。“它会干扰线条的流畅…影响整体的和谐。”她像是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艺术真理。
她握着刀的手依旧稳定地悬停在距离我胸口不到十公分的地方。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那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丝凉意,轻柔地、不容抗拒地抚上了我的脸颊。指尖滑过紧绷的咬肌,带来一阵战栗。她的拇指指腹,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作呕的温柔,轻轻按在了我颤抖的下唇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意味,试图将那不受控制的生理性颤抖强行压制下去。她的眼神专注地看着我的嘴唇,仿佛在抚平一件珍贵瓷器上细微的釉裂。
“这样不行,亲爱的,”她低语,气息拂过我的皮肤,冰冷如蛇,“完美的标本…需要绝对的平静。”她的拇指微微用力下压,我的下唇被迫抿紧,牙齿甚至磕碰到了内侧的软肉,一丝铁锈般的腥甜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触碰和冰冷话语的间隙,就在她全部心神似乎都集中在我失控的颤抖和那即将被“修正”的嘴唇上时——
一股原始的、被逼到绝境的蛮力,毫无征兆地从我僵冷的四肢百骸中炸开!像一颗埋藏已久的炸弹轰然引爆!不是思考,不是计划,是纯粹的、濒死的野兽本能!被恐惧和绝望压榨到极致的身体,在这一刻挣脱了所有无形的枷锁!
我的左臂猛地向上挥起!像一根被强力弹簧驱动的铁棍,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砸向林薇那只握着手术刀、稳定悬停的手腕!目标明确——打掉那把刀!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骨头与骨头硬生生撞击的钝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惊心动魄。
撞击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我的臂骨传来,震得整条胳膊都发麻。林薇的手腕被这突如其来的、倾注了全部求生意志的重击狠狠砸开!那只稳定得如同磐石的手,第一次出现了失控的晃动!
那把闪烁着致命寒光的手术刀,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银色毒蛇,从她骤然失力的指间脱手飞出!它在刺眼的灯光下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目的银色弧线,旋转着,翻滚着,带着细微的破空声,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最终跌落在远处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滑出去老远,寒光兀自不甘地跳动了几下,才归于沉寂。
时间似乎在这一击之下,再次被压缩、扭曲。
林薇的身体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击而微微趔趄了一下,向后退了半步才稳住。她脸上那殉道者般的狂热光芒瞬间凝固了,如同精美的冰雕面具骤然被重锤击中,出现了一丝清晰的裂痕。那双燃烧着纯粹火焰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愕然——一种被绝对掌控的领域突然遭到入侵、被绝对信任的“作品”突然反抗所带来的、纯粹的、冰水浇头般的愕然。这愕然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如同从地狱深渊翻涌上来的墨汁,瞬间淹没了那丝愕然,填满了她的瞳孔。那不是愤怒,不是暴戾,而是一种被亵渎了神圣仪式的、冰冷彻骨的…毁灭欲。
我的身体在挥出那一击的同时,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借着反冲的力量再次扑向那扇铁门!右手不顾一切地抓向冰冷的门把手,狠狠向下拧动!
纹丝不动。
门锁的旋钮冰冷而固执,像焊死在了原地。刚才那声清脆的“咔哒”,是来自地狱的宣判。绝望的冰水再次兜头浇下,比之前更冷,更刺骨。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侧后方袭来!狠狠地撞在我的后腰上!是林薇!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豹,速度快得超出了我对她纤细身体的认知!那撞击的力量狂暴而精准,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呃啊!”剧痛和窒息感同时炸开,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我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被这股巨力撞得向前猛扑!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刺目的灯光在视野里疯狂旋转、拉长、变形。耳边是身体失控砸向地面的、沉闷而巨大的轰响,混杂着金属工具被撞倒、叮叮当当滚落一地的刺耳噪音。
我的前额和颧骨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钎,瞬间贯穿了整个头颅,眼前爆开一片刺目的金星和黑暗。鼻腔里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温热的液体顺着鼻翼和额角流下,模糊了视线。嘴里也尝到了咸腥。
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手臂却剧痛发软。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漩涡里沉浮,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小舟。视线模糊地聚焦,只看到一双穿着纯白色软底布鞋的脚,像踩在云端般无声地、稳定地,一步一步走到我眼前停下。白色的鞋尖,不染纤尘,停在我流淌的鲜血旁边,构成一幅诡异而残酷的画面。
冰冷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我的头发,将我的脸从冰冷的地面上硬生生地提了起来,强迫我向上看。
视线艰难地聚焦,越过流淌的鲜血和眩晕的黑暗,对上了一双眼睛。
林薇俯视着我。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几缕乌黑的发丝凌乱地粘在汗湿的额角,破坏了那份一贯的、完美的整洁。但她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东西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没有愤怒,没有失控的疯狂。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那冰冷里,沉淀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失望,一种被信任之物彻底背叛后的、彻底死寂的荒芜。像艺术家面对一件即将完成、却在最后关头自己崩裂粉碎的绝世瓷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一寸寸扫过我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脸,扫过额角流淌的、温热的鲜血,扫过沾满灰尘和血污的狼狈身体。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一种评估“材料”损毁程度的、绝对客观的冷酷。
“默……”她的声音响起了,平静得可怕,像结了厚冰的湖面,听不出任何波澜,却比刚才的嘶吼更让人胆寒。那声音穿透了我耳中的嗡鸣和剧痛的嘶吼,清晰地敲打在每一根紧绷的神经上。
“你弄脏了你自己。”她陈述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
“也弄坏了……”她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投向远处地面某处,“我的工具。”那把被打飞的手术刀,在远处的地面上,反射着一点微弱而固执的寒光。
她的手指依旧死死抓着我的头发,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头皮撕扯下来。另一只手却缓缓抬起,伸向旁边那巨大的、闪着寒光的金属工具架。她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和光滑的木柄上逡巡,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最终,停在了一把工具上。
不是小巧的手术刀。
那是一把沉重的木工凿。乌木手柄已经被摩挲得油亮,带着岁月的包浆,前端是厚重的、闪着冷硬蓝光的合金钢凿头,刃口厚重而锋利,带着一种原始而暴力的美感。它像一件古老的刑具,静静地等待着被启用。
林薇的手指握住了那沉重的凿柄。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丝毫犹豫。沉重的凿子在她手中似乎轻若无物。她将它拿了起来,那冰冷的、厚重的金属凿头,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比手术刀更加沉凝、更加令人绝望的寒芒。空气仿佛被这沉重的凶器压得更加稀薄。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脸上,落在我因剧痛和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地抽搐的颈动脉上。那里,皮肤下的血管正疯狂地搏动着,像垂死挣扎的困兽。
“看来……”林薇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像在宣读一份冰冷的判决书,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奇异的温柔。她握着沉重木工凿的手,稳定地抬了起来,凿刃的寒光对准了我脆弱的脖颈。
“…计划需要一点小小的调整了。”
沉重的凿刃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声,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朝着我的颈侧悍然劈落!那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
“砰!!!”
一声巨响,并非血肉被劈开的闷响,而是沉重金属撞击在坚硬石地上的爆鸣!刺耳得让人牙酸!火星在凿尖与地面的接触点猛地迸溅开来,像黑暗中的恶毒萤火!
在最后一刹,一股残存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求生蛮力,驱动着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头颈向旁边猛地一偏!沉重的凿刃带着千钧之力,几乎是擦着我的耳廓和脸颊,狠狠砸在了我脑袋旁边的水磨石地面上!碎石屑混合着火星,带着灼热的气息,溅射到我的脸上和脖子上,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巨大的撞击力让林薇握着凿柄的手也猛地一震。她似乎没料到在如此重击和剧痛之下,我还能做出这样迅猛的闪避。一丝极淡的、转瞬即逝的诧异掠过她冰冷的眼眸,随即被更深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寒意覆盖。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奇异韵律的轻笑,从她紧抿的唇间逸出。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被激发出更浓烈兴趣的、残酷的玩味。“还有力气挣扎?我的小野兽……”她握着沉重凿柄的手指收紧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调整了姿势,身体微微下沉,重心前移,像一头准备再次扑击的猎豹。那柄沉重的凿子再次被高高举起,惨白灯光在厚重的凿刃上流淌,凝聚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光斑。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沉稳,更加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彻底终结的意志。凿刃的尖端,锁定了我因偏头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后颈——颈椎与颅骨连接的最脆弱之处!
冰冷的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头顶。视野的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在剧痛和死亡的巨大压力下摇摇欲坠。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拼死一搏中耗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片凝聚着死意的寒光,如同慢镜头般,带着无情的、宿命的轨迹,朝着我的后颈,悍然落下!
千钧一发!
“哐啷——!!!”
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整个工作室屋顶掀翻的巨响,毫无预兆地、狂暴地炸开!不是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而是某种沉重坚硬之物被蛮力狠狠砸碎、撕裂的可怕爆裂声!
声音的来源,是那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橡木门!
紧闭的门板中央,一个狰狞的破洞赫然出现!碎裂的木茬如同野兽的獠牙,向外翻卷着!一只包裹着黑色特警制服、肌肉虬结的手臂,如同破城槌一般,带着无匹的力量,从破洞中悍然伸了进来!那只手精准地抓住了内侧的门锁旋钮,猛地一拧!
“咔哒!咣当!”
门锁机括崩裂的脆响和门板被巨力彻底撞开的轰鸣几乎同时响起!沉重的橡木门像一片枯叶般被狠狠甩开,重重拍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又一声巨响!
刺眼的手电强光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工作室里凝固的惨白!几道高大、迅捷、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防弹头盔的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雷霆,在弥漫的木屑粉尘中猛冲而入!枪口下的战术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房间的中心!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炸雷般的厉喝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回荡,带着绝对的威压,瞬间撕碎了所有凝固的死寂!
时间,在强光与爆喝中,被彻底撕裂。
林薇的动作,那柄即将落下的沉重凿子,在距离我后颈皮肤可能只有几毫米的地方,骤然僵住!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恐怖电影画面。她整个人凝固在那里,高举着凶器,身体保持着下劈的姿态,像一尊骤然被魔法冻结的、充满暴戾美感的雕像。
只有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强光手电的直射下,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里面翻涌的、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毁灭欲,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瞬间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剧烈的风暴所取代——惊愕、难以置信、被打断仪式的暴怒、以及一种计划被彻底粉碎后的、深沉的、近乎虚无的茫然。所有的情绪在她眼中疯狂碰撞、搅动,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空无一物的灰白。
那灰白,比任何疯狂都更让人心悸。
沉重的木工凿,终于从她僵硬的手指间滑脱。“哐当”一声闷响,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上,凿尖深深嵌入地面,兀自震颤不休。
几道黑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上,动作迅猛而精准。冰冷的枪口抵近,强光手电刺得人睁不开眼。训练有素的呼喝指令在耳边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气息。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冰冷的地板上猛地拖开,远离了那个凝固的凶器和她。粗糙的地面摩擦着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这痛楚却像甘霖,提醒着我活着的真实。
意识在剧痛和强光的刺激下摇摇欲坠,像风中残烛。视野边缘的黑暗如同潮水般不断侵蚀着光亮。在彻底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瞬,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动几乎僵硬的脖颈,透过晃动的人影和刺目的光柱,投向房间的角落。
林薇已经被两名高大的特警死死按倒在地,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双手被强力反剪在背后,闪着寒光的手铐“咔哒”一声锁死。她的身体在压制下微微颤抖,却不再挣扎,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玩偶。她的脸被挤压得变形,但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穿透混乱的人影和刺眼的光线,牢牢地钉在——
那尊与我等高的、惨白的石膏像上。
那眼神……空洞得如同宇宙尽头的虚无,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永不熄灭的执念火焰。那火焰穿透了手铐,穿透了制服,穿透了这混乱的现场,像无形的触手,死死缠绕着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石膏造物。仿佛那才是她唯一的世界,唯一的真实,唯一的…爱人。
然后,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海底,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漂浮。每一次试图冲破那厚重的黑暗,都伴随着头颅深处炸裂般的剧痛和令人作呕的眩晕。破碎的光影、扭曲的声音、刺鼻的消毒水气味……各种感官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脆弱不堪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像挣扎了一个世纪,沉重的眼皮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白光瞬间涌入,灼痛了干涩的眼球。视野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白色的天花板,单调得令人窒息。鼻腔里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和某种清洁剂的味道,冰冷而刻板。手臂上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和冰凉的触感,那是点滴针头扎入血管的感觉。
“呃……”一声沙哑的、不成调的呻吟从我干裂的喉咙里挤出。
“醒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平和,却又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男人,四十岁上下,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得像鹰隼,带着长期在一线磨砺出的沉稳和审视。他手里拿着一个硬皮笔记本和一支笔。
“陈默先生?”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平缓了些,“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赵峰。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
赵峰……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冰冷的灯光,猩红的绒布,惨白的石膏像,殉道者般的微笑,手术刀的寒光,沉重的木工凿,后腰的剧痛,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流淌的鲜血,还有那双……最后凝固在石膏像上的、燃烧着永恒执念的空洞眼睛……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心脏,猛地收紧!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想要蜷缩起来,却被身上的伤痛和束缚阻止。
“别紧张!你现在在医院,很安全!”赵峰立刻说道,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放慢呼吸,看着我。看着我。”
他沉稳的目光像锚点,让我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些。我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头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但那份活着的痛楚,此刻却显得如此珍贵。
“林…林薇……”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赵峰的眼神微微一凝,点了点头:“林薇已经被我们控制,正在接受审讯。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你能回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吗?从你进入她的工作室开始。越详细越好。这对我们很重要。”
回忆如同钝刀割肉。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回到那个噩梦般的空间。惨白的灯光,冰冷的石膏像,林薇那温柔又疯狂的宣告,手术刀的寒光,她的触碰,我的反抗,被打飞的刀,沉重的撞击,地面的冰冷和血腥味……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烙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我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声音因为恐惧和后怕而不断颤抖。讲到她最后举起沉重的木工凿劈向我时,身体再次无法控制地剧烈发抖,牙齿格格作响。
赵峰安静地听着,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性的问题,引导我补充细节。他的表情始终沉稳,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随着我的讲述,凝重之色越来越深。
“你说,她工作室里有福尔马林和苦杏仁混合的气味?而且之前你打翻过一个罐子,里面疑似装着…人手模型?”赵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眉头紧紧锁起。
我用力点头,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是…是的。当时气味很浓…那东西…很…很逼真……”那惨白的、蜷曲的手指再次浮现在脑海,带来强烈的恶心感。
赵峰合上笔记本,脸色异常严峻。他站起身:“陈默先生,你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好好休息,配合医生治疗。我们会再联系你。”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你……很幸运。”
幸运?我茫然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后。身体的剧痛和残留的恐惧告诉我,这个词离我无比遥远。
接下来的日子,是在医院消毒水气味和身体缓慢修复中度过的。身体的伤口在愈合,额角的缝线被拆除,留下粉红色的疤痕。但精神上的伤口却如同溃烂的疮疤,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反复作痛。林薇最后看石膏像的眼神,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记忆深处。
警方来过几次,赵峰和一个记录的女警。他们询问了一些细节,关于林薇工作室的布局,那些工具,那些未完成的模型……每一次回忆都像重新撕开伤口。赵峰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最后几乎沉得要滴出水来。
“我们在她的工作室里……发现了更多东西。”一次询问结束时,赵峰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声音低沉得如同叹息。“不只是石膏和蜡像。还有一些……处理过的生物组织。”他顿了顿,没有回头,“初步判断,来源……不明。”
来源不明……这四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福尔马林的气味,苦杏仁味……那只惨白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趴在床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冰冷。
出院那天,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城市上空,透着一股沉闷的压抑。赵峰亲自开车来接我。车厢里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他递给我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案子还在侦办中,有些信息需要保密。”他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但这个……我想你需要看看。是现场勘查时拍摄的物证照片的一部分。做好心理准备。”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手指有些颤抖,我慢慢打开了文件袋的封口。里面是一叠彩色照片。
第一张,就是那间熟悉又恐怖的白色工作室。强光勘查灯下,一片狼藉。翻倒的工具架,散落一地的各种刻刀、凿子、锉刀。地面上的血迹(我的血)已经被标记出来。远处墙角,那尊惨白的、与我等高的人形石膏像依旧矗立在那里,在凌乱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完整。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石膏像上。即使隔着照片,它空洞的眼神和凝固的诡异微笑依旧带来强烈的冲击。
翻到下一张。
是石膏像的近景特写。
惨白的石膏在强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那张脸,每一个细节都与我如此相似,却又如此陌生。空洞的眼窝,凝固的微笑……我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它的嘴角。
突然,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石膏像的左边唇角……在强光和高清镜头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一道极其细微的、但绝对存在的……裂痕!
一道细如发丝、却清晰贯穿了石膏表层的裂痕!从唇角微微向上延伸了不到一厘米,如同一个凝固的、无声的嘲笑。
照片从我瞬间失力的指间滑落,飘飘荡荡地落在车厢的地毯上。
赵峰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难明。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缓缓弯下腰,颤抖的手指捡起那张照片。目光死死地、几乎要灼穿照片般,再次聚焦在那道细微的裂痕上。
不是错觉。
就在我死死盯着那道裂痕时,一个冰冷彻骨、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仿佛从地狱最深处传来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我死寂一片的脑海里幽幽响起,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
“别担心,亲爱的……”
那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满足感。
“……这次,我会把你修得更完美。”
声音落下,死寂重新笼罩。只有窗外城市模糊的喧嚣,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实。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灰蒙蒙的城市景象。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毒蛇,顺着脊椎疯狂地向上爬行,瞬间钻入四肢百骸,冻结了血液,麻痹了神经。
她还在。
那执念的火焰,从未熄灭。它只是潜入了更深、更暗的阴影里,无声地舔舐着,等待着下一次……更加完美的“创作”。
更新时间:2025-07-06 17:05: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