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男主)林野的镖局快倒闭时,接了个穷书生的单。
书生沈青崖要押送个旧书匣去皇陵,给的钱只够三顿馒头。
林野骂骂咧咧上路,却发现追杀他们的人比沙子还多。
破庙雨夜,书生替他挡了毒镖,烧得直往他怀里钻。
“冷……”书生睫毛挂着水汽,“林兄身上…暖和。”
林野喉结滚动,将人裹进大氅:“书生,你欠老子的镖银,肉偿吧。”
后来他才知道,那破书匣装着前朝秘宝图。
更糟的是,书生竟是罪臣之后,进皇陵是为家族翻案。
追兵围住皇陵时,林野把火折子塞进书匣:“沈青崖,你选报仇,还是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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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卷着雪沫子,狠狠砸在“威远”镖局的破木招牌上。那招牌吱呀乱响,像个痨病鬼最后的咳嗽。林野缩在柜台后头,拿块破布有一搭没一搭地擦他那口豁了刃的旧刀。刀面映出他半张脸,一道疤斜爬过眉骨,添了三分凶悍,七分晦气。门轴干涩地呻吟,灌进一股透骨寒气,吹得桌上油灯猛地一矮。门口立着个人影,青布袍子洗得发白,肩上落满雪,怀里紧紧搂着个旧书匣,木头都磨出了包浆。
“走镖?”林野眼皮都没抬,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押什么?去哪儿?给多少?”
“一个书匣,”门口那人开口,声音清润,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送至岐山皇陵。纹银……十两。”他顿了顿,补上一句,“现银。”
林野擦刀的手猛地停住。他抬起眼,刀子似的目光刮过去,把门口那单薄身影从头到脚剐了一遍。十两?还不够他手下兄弟塞牙缝!这破落镖局,眼看就要喝西北风了。他咧嘴,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十两?书生,你当老子这儿是善堂?这点钱,够买路引还是够买棺材板?”
书生脊背挺得笔直,风雪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抿了抿冻得发白的唇,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此物……关乎人命。恳请林镖头,行个方便。”
林野的目光落在他死死护着的旧书匣上,又扫过他冻得发青的脸。半晌,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破板凳,哐当一声响。“操!”他低骂一句,一把抓过柜台上那锭小小的、冰凉的银子,揣进怀里,“十两就十两!算老子晦气!明儿一早,北门驿!”
书生,沈青崖,冻得指尖发麻,看着那凶神恶煞的镖头骂骂咧咧转身,心头一块巨石才轰然落地。成了。他低头,怀里那毫无雕饰的旧书匣,沉甸甸压着冰冷的秘密和滚烫的孤注一掷。风雪更急了。
出了北境最后一道土城关,天地陡然换了颜色。黄沙莽莽,无边无际,一直烧到天尽头。日头像颗烧红的铁球,悬在头顶,烤得人皮肉发焦。林野骑在瘦马上,破斗笠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和紧抿的唇。他身后跟着辆吱呀作响的破骡车,沈青崖抱着他的宝贝书匣,蜷在车里仅有的阴凉处,嘴唇干裂起皮。
“妈的,这鬼地方,”林野啐出一口带沙的唾沫,声音粗嘎,“鸟不拉屎,人毛都见不着一根。”他回头斜睨一眼车里那单薄身影,“喂,书生!你那破匣子里,真没藏金元宝?值得跑这趟黄泉路?” 骡车颠簸了一下,沈青崖身子一晃,下意识更紧地抱住书匣,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他抬起眼,迎上林野审视的目光,嘴角勉强扯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林镖头说笑了,不过是些……故纸残篇。”
林野哼了一声,刚想再刺他两句,耳廓几不可察地一动。风里裹挟的不再是纯粹的沙粒摩擦声,多了点别的东西——极其细微、密集的蹄声,正贴着沙丘背面急速迫近!
“操!”林野瞳孔骤缩,猛地勒住缰绳,瘦马嘶鸣着人立而起。“有尾巴!趴下!”他爆喝一声,反手拔出鞍旁那口豁了刃的旧刀,动作快如闪电。几乎同时,七八个黑巾蒙面、只露凶眼的剽悍马匪,像从滚烫沙地里凭空冒出的鬼魅,怪啸着从侧翼沙丘后旋风般冲出!弯刀映着毒辣的日头,寒光刺眼,直扑骡车!
刀光裹着灼人的沙风,兜头劈下!林野手腕一翻,豁了刃的旧刀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硬生生格开最先砍到的两把弯刀。刀刃相撞,刺耳的刮擦声炸裂开,火星四溅。他虎口剧震,差点握不住刀柄。这些马匪,刀沉力猛,绝非寻常流寇!念头电闪而过,林野借着格挡的力道猛地一矮身,刀锋贴着骡车辕木横扫,逼退一个试图扑上车抢书匣的匪徒。
“驾!”林野左手狠狠一鞭子抽在骡子屁股上。老骡吃痛,嘶鸣着拖着破车在沙地上猛地一蹿。车厢里,沈青崖被巨大的惯性狠狠掼在车板上,书匣脱手飞出。他闷哼一声,顾不得疼,扑过去死死抱住匣子。沙尘呛得他睁不开眼,只听见车外刀锋撕裂空气的锐啸和林野粗重的喘息、怒骂,还有马匪凶狠的呼喝。破车在沙砾上颠簸狂冲,每一次颠簸都像要把骨头架子颠散。
一个马匪瞅准骡车减速的瞬间,猛地从侧面扑上,弯刀毒蛇般探向车厢里紧抱书匣的沈青崖!林野眼角余光瞥见,心头一炸,想也不想,右手刀脱手掷出!那豁了刃的旧刀打着旋儿,带着林野全身的力道,“噗”地一声,狠狠扎进那马匪的肩窝,力道之大,带得那人惨叫着从马背上栽了下去。林野自己也因这全力一掷失了重心,被另一个马匪的刀风扫过臂膀,粗布衣袖瞬间裂开,一道血痕绽开。
“走!”林野看也不看伤口,左手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尺长的短匕,反手捅进扑近的另一匹马腹。马匹惨嘶着轰然倒下,堵住了后面追击的路线。他趁机猛夹马腹,追上狂奔的骡车,单手控缰,另一只手抓住车辕,翻身滚进车厢,带进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沙尘。
“没死就抱紧!”林野喘着粗气吼道,夺过沈青崖怀里的书匣,往车座下一塞,又扯过车上盖货的破油布,兜头将两人连书匣一起罩住。破车在沙丘间亡命奔逃,将身后马匪愤怒的呼喝和渐渐稀疏的蹄声甩开。车厢里,油布下光线昏暗,只有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声,还有林野臂膀上伤口渗出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布满沙尘的车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沈青崖蜷在角落,脸色煞白如纸,抱着书匣的手臂微微发抖。
天彻底黑透时,那点微弱的灯火才在无边的沙海深处浮现出来,像一只垂死的萤火虫。是座孤零零的驿站,土墙歪斜,马厩里空荡荡,只有风声在破败的窗棂间呜咽,如同鬼哭。林野把几乎散架的骡车停在唯一还挂着半扇破门的土屋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死寂的黑暗,才跳下车。他臂上的伤只草草用布条勒紧,血早已浸透,干结成暗褐色。
驿站里唯一的活物是个驼背老头,眼珠浑浊,像蒙了层灰翳。他接过林野扔过去的几个铜板,一声不吭地指了指角落一间透风的土房,又佝偻着背消失在灶房的黑暗里。屋里只有一张破板床,一张三条腿的桌子用石头垫着,墙角堆着些不知名的破烂杂物。霉味和尘土味浓得呛人。
“凑合吧,总比睡沙窝子强。”林野把背上沉甸甸的书匣往破桌上一撂,发出闷响。他扯开勒住伤口的布条,露出皮肉翻卷的口子,血又慢慢渗出来。他皱着眉,从怀里摸出个小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烈的劣酒气味冲了出来。
沈青崖沉默地看着他粗暴地处理伤口,烈酒浇在伤口上,林野的额角瞬间绷起青筋,牙关咬得咯咯响,却硬是没哼一声。处理完,林野胡乱裹上撕下的里衣布条,动作粗鲁。他抬眼,正对上沈青崖看过来的目光。那书生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安静地站在门边阴影里,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吓破胆了?”林野嗤笑一声,带着惯常的刻薄,掩饰着手臂火烧火燎的痛,“现在后悔也晚了。你那破匣子……”他话音未落,屋外风声陡然变了调!
呜咽的风声里,夹杂进极其细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咻咻”破空声!不是一支,是一大片!
“趴下!”林野瞳孔暴缩,厉吼炸响!他几乎是凭着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本能,猛地扑向还站在门口的沈青崖!巨大的冲力将两人狠狠撞向地面,林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沈青崖压在下方。与此同时,“噗噗噗噗!”密集如雨的闷响钉穿了破旧的窗纸和门板!黑暗中,无数点寒芒钉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和身后的土墙上——是弩箭!力道之猛,箭杆尾部还在嗡嗡震颤!
“操他祖宗!”林野咒骂着,抱着沈青崖就地一滚,躲到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后面。箭雨稍歇,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口令,正快速包围过来!对方人数不少,而且训练有素!
“匣子!”林野低吼,目光扫向桌子。沈青崖反应极快,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书匣捞进怀里,紧紧抱住。林野眼中凶光一闪,猛地一脚踹翻了桌子!桌子砸向门口,暂时挡住了破门。他一把揪住沈青崖的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提起来:“后面!跳窗!”
驿站唯一的破窗在屋子后墙,离地不高。林野撞开窗棂,先把沈青崖推了出去,自己也紧跟着鱼跃而出!冰冷的雨点瞬间砸在脸上,外面已是瓢泼大雨!泥泞的地面让两人落地一个趔趄。驿站后方是片稀疏的胡杨林,在雨夜里黑黢黢的,如同鬼影憧憧。
“跑!别回头!”林野嘶声吼道,推了沈青崖一把,自己却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短匕,背靠着一棵粗壮的胡杨树干,面对驿站方向。几个黑影正敏捷地翻过驿站低矮的后墙,无声落地,手中兵刃在雨夜里泛着幽冷的寒光。雨水顺着林野的眉骨流下,淌过那道狰狞的旧疤,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像荒野里被逼到绝境的独狼,凶狠而疯狂。短匕在他手中紧握,刃口对准了逼近的黑暗。
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很快将两人浇透。泥泞裹住了脚,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驿站方向传来的短促打斗声和闷哼在雨幕中断断续续,像垂死的喘息,很快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沈青崖抱着沉重的书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林野在漆黑一片的胡杨林里狂奔。每一次跌倒,他都死死护住怀里的匣子,膝盖和手肘在碎石地上擦破,火辣辣地疼。
林野像头受伤的豹子,始终冲在前面,不时停下来,警惕地回望,侧耳倾听。他臂上的伤口被雨水一泡,又开始渗血,血水混着泥浆,顺着破烂的衣袖往下淌。他的呼吸粗重得吓人。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隐约出现一个黑黢黢的轮廓,是座废弃的土地庙,半边屋顶塌了,残破的门板在风雨中吱呀摇晃。林野一把拉住几乎力竭的沈青崖,将他推进破庙残存的半间还算干燥的角落。
“待着!”林野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转身,在庙门和残窗处飞快地布置了几个简单的绊索陷阱,用碎石、枯枝和随身带的细绳。动作麻利,带着战场遗留下的狠厉。做完这些,他才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扯开湿透黏在伤口上的布条,借着庙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亮查看。伤口边缘已经有些红肿。
“林镖头……”沈青崖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摸索着靠过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样简单的草药和干净布条。“我……略通医理。”
林野抬眼看他。书生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脸上沾着泥污,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睛在闪电的映照下,竟异常清亮执着。林野没说话,只是把受伤的胳膊往前伸了伸,算是默许。沈青崖跪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他的手指冰凉,动作却意外的稳定轻柔。草药敷上,带来一阵清凉的刺痛。林野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了些。
就在布条即将缠好的瞬间!庙外风雨声中,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啪嗒”声,像是枯枝被踩断!林野浑身肌肉瞬间绷紧,眼中精光暴射,右手闪电般按上了腰间的短匕!
晚了!
一道乌光,快如鬼魅,无声无息地从破庙唯一的残窗缝隙里射入!角度刁钻至极,直取林野毫无防备的侧颈!那是淬了毒的袖箭,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轨迹!
“小心!”沈青崖的惊呼几乎是同时响起!他想也没想,身体猛地向左一扑!不是扑向林野,而是扑向那支乌光!
“噗!”
一声沉闷的钝响,利刃穿透皮肉。沈青崖的身体剧烈地一震,闷哼声被压在喉咙里。那支淬毒的袖箭,大半没入了他挡在林野身侧的左肩胛下方!
“书生!”林野的吼声撕裂了庙里的死寂。他反手一刀劈向窗口,逼退了可能的第二击,随即一把抄住沈青崖软倒的身体。入手一片滚烫!血瞬间就从沈青崖肩后涌了出来,颜色在昏暗中看不真切,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甜腥气。林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是剧毒!
“唔……”沈青崖在他臂弯里痛苦地蜷缩起来,身体筛糠般抖着,牙关咯咯作响。一股可怕的灼热感正从他伤口处飞速蔓延,像无数烧红的钢针在血管里乱窜。他冻得发紫的嘴唇迅速失去血色,变得灰败。他无意识地往林野怀里缩,本能地汲取那仅有的、带着血腥气的体温。
“冷……”他哆嗦着,破碎的音节从齿缝里挤出,湿漉漉的睫毛无力地垂着,像濒死的蝶翼,“林兄……身上……好暖和……” 他的身体滚烫,意识却仿佛在坠入冰窟,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林野胸膛那点粗粝的、活人的热度。
林野僵硬地抱着他。书生滚烫的额头抵着他冰冷的颈窝,那微弱的、带着病态热气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怀里的人像块烧红的炭,又像片即将碎裂的冰。林野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他猛地扯下自己那件早已湿透、半干不干的外袍,又一把扯开沈青崖被血浸透的衣襟,露出那狰狞的伤口。暗紫色的血还在往外渗,周围的皮肉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黑灰色。林野的眼神沉得如同庙外的夜。
他低下头,嘴唇贴上那发黑的伤口边缘。
沈青崖在他怀里剧烈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
林野没停。他用力吮吸,将带着毒腥味的污血一口口吸出,狠狠啐在地上。动作粗鲁,甚至带着点狠劲。每一次吸吮,都感觉怀里滚烫的身体在细微地抽搐。毒血吸出不少,但那股灼热的气息并未消退,反而烧得更凶。沈青崖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是本能地更紧地贴向林野,汲取那点微薄的暖意,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林野停下来,抹了一把嘴边的血迹,眼神复杂地看着怀里这张灰败的脸。他扯过自己那件还算厚实的大氅,将沈青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异常坚定。
“撑住,书生。”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轮磨过铁器,“你他娘的欠老子的镖银……还没还清呢!”
他抱着这滚烫的、沉重的“茧”,靠着冰冷的土墙坐下。庙外风雨如晦,追兵不知何时会再来。怀里的人气息微弱,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林野紧绷的神经。他一手紧紧搂着沈青崖,另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破庙的黑暗,死死盯着风雨飘摇的门口和残窗。
夜,长得没有尽头。
沈青崖在滚烫的混沌里浮沉,意识如同碎纸片。一会是冰冷的毒刺穿骨,一会是滚烫的烙铁灼心。他像被抛在冰火两重天里反复煎熬,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身体沉重得不属于自己,唯独左肩胛下那一点剧痛,像一枚烧红的钉子,死死钉在意识深处,提醒他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温热苦涩的液体强行灌入他干裂的嘴唇。他本能地抗拒,却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了下颌。那液体带着浓烈的土腥和草药的辛烈,强行滑过喉咙,灼烧出一道滚烫的轨迹,直坠入胃里。随即,一股更猛烈的灼热感轰然炸开!像是吞下了一团燃烧的火炭,从脏腑深处猛烈地燃烧起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他痛苦地蜷缩,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咽下去!”一个嘶哑粗暴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像砂纸磨过耳膜,“想死就吐!”
是林野。沈青崖混沌的意识被这声音劈开一道缝隙。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一片。摇曳的火光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紧绷的侧影,下颌的线条绷得像刀锋。是林野在灌他药。那滚烫的药汁,那粗暴的动作,还有……那牢牢禁锢着他、几乎将他骨头勒断的手臂力道。
这蛮横的“救命”,反而激起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沈青崖猛地一挣,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那药碗连同林野的手一起撞开!“哐当”一声,粗陶碗砸在地上,碎裂开来。
“你……咳咳……”沈青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都牵扯着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他挣扎着想坐起,却被林野更粗暴地按了回去。
“消停点!找死吗?”林野的吼声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低头查看沈青崖肩上的伤,那里的黑灰色似乎褪去了一点点,但高热依旧灼人。
沈青崖急促地喘息着,视线渐渐聚焦。他看清了林野眼中密布的血丝,看清了他臂上崩裂、又被草草包扎过的伤口渗出的暗红,看清了他被自己撞翻药碗时溅上的药汁污渍。还有……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护在两人之间的那个旧书匣。匣子表面沾着泥点和暗红的血渍,是他的血,还是林野的?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堵住了喉咙。这凶神恶煞的镖头,在用他自己的命,护着他沈青崖的命,和他那要命的秘密!
“那匣子……”沈青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每一个字都像砂砾摩擦,“林镖头……为何……不弃了我?”
林野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眼,目光像冰冷的刀子,直直刺进沈青崖眼底深处。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两人粗重的呼吸。火光在林野脸上跳跃,那道疤显得格外狰狞。半晌,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凶狠的弧度,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某种沈青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弃了你?”林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锤,砸在沈青崖心上,“老子接的镖,是这破匣子!不是你沈青崖!”他猛地凑近,带着血腥气和药味的灼热呼吸喷在沈青崖脸上,眼神凶狠得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你他娘的死不死,关老子屁事?但你死之前,得把老子的镖银结清!”
他死死盯着沈青崖骤然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蛮横的宣告:
“十两银子,连本带利!沈青崖,你给老子听好了——你这趟镖,要是敢赖账,老子就收你的命抵债!”
沈青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林野的眼神太凶,太烫,像要在他脸上烙下印记。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蛮不讲理的宣告,如同滚油泼进他混乱的心湖。他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不知是因为高热的余烬,还是别的什么。林野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粗暴地把他往大氅里又裹紧了些,动作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林野背起依旧昏沉、但体温降了些的沈青崖,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泥泞中。沈青崖伏在他宽厚的背上,意识在清醒和模糊间游移。林野的脊背像一块坚硬的岩石,随着步伐微微起伏,汗水混着泥灰的气息钻入鼻腔,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稳感。他能感觉到林野每一次迈步时腿部肌肉的贲张,能听到他沉重却规律的呼吸。
“林镖头……”沈青崖的声音虚弱地贴着他耳后响起,带着迟疑,“那匣子……其实……”
“闭嘴!”林野头也不回,语气恶劣,“省点力气喘气!再啰嗦老子把你扔这儿喂狼!”
沈青崖的话被堵了回去。他沉默下来,下巴轻轻抵在林野的肩胛骨上,感受着那粗糙布料下传递来的、充满生命力的搏动和热度。这凶蛮的镖头,像一头伤痕累累却依旧护食的孤狼,用最凶狠的姿态,圈禁着他和他的秘密。
傍晚时分,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终于在望。岐山城。依山而建,灰黑色的城墙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压抑。城门处盘查森严,兵丁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入城的人。
林野背着沈青崖,排在入城的人流末尾。他压低了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沈青崖把头埋得更低,借着林野身体的遮挡,掩去自己病容。城门口贴着一张泛黄的旧告示,画像上的人眉目依稀……沈青崖的心猛地一缩,几乎停止跳动!那画像……虽因年代久远有些模糊,但那轮廓,那眉眼间的清冷……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瞬间僵硬。林野立刻察觉到了背上人的异样,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他不动声色地用身体将沈青崖挡得更严实,斗笠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冷冷扫过那张告示,又扫过守门的兵丁。
“干什么的?”一个兵丁拦住他们,长矛斜指,眼神带着审视。
“行商的,伙计路上染了风寒。”林野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拍了拍背上昏沉的沈青崖,“急着进城找郎中。”他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离那柄短匕只有寸许。
兵丁的目光在林野脸上那道疤和他背上病恹恹的沈青崖身上来回扫了几遍,又瞥了一眼那旧告示,似乎觉得不像,不耐烦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别堵着路!”
林野暗暗松了口气,背着沈青崖,随着人流缓缓挪进城门洞巨大的阴影里。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市井的喧嚣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皇城根下的沉闷压迫感。沈青崖伏在他背上,冷汗浸透了内衫。刚才那一眼……是巧合吗?还是……他不敢深想,只觉得岐山城的每一块砖石,都透着冰冷的敌意。
岐山城依着岐山的走势层层叠叠而上,越往高处,屋舍越是规整肃穆,守卫也越发森严。皇陵,就在岐山主峰之下。林野背着沈青崖,专挑最偏僻、最崎岖的小巷穿行。沈青崖的烧退了些,但伤口依旧疼痛,脸色苍白。他伏在林野背上,看着这陌生又熟悉的街巷在眼前掠过。十年了。当年他逃离时,还是懵懂少年,如今归来,已是戴罪之身,带着足以焚身的秘密和一个……凶蛮的“债主”。
“前面左拐,”沈青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有条废弃的樵径,能绕开山脚禁军的巡哨,直通皇陵后山。”这条路,是他幼时贪玩发现的秘密。
林野脚步一顿,没说话,依言左拐。巷子尽头果然是片荒坡,杂草丛生,一条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小径蜿蜒向上。他背着沈青崖,沉默地攀爬。山风渐大,吹得人衣袂猎猎作响。越往上,空气越冷,肃杀之气也越重。皇陵巨大的石阙和森然的松柏已在视野之中。
突然,林野猛地停下脚步!他侧耳倾听,随即闪电般将沈青崖放下,推到一块巨大的山石后藏好,同时自己也矮身伏下,短匕已握在手中。
下方不远处,传来清晰的金属甲叶碰撞声和整齐的脚步声!一队黑甲禁军正沿着半山腰的官道巡弋而过!他们盔甲鲜明,长矛如林,步伐沉稳有力,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沈青崖躲在石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那些黑甲禁军,是皇帝最亲信的卫队,拱卫皇陵!他们怎么会巡弋到后山这条荒僻小径附近?是例行公事,还是……风声走漏了?
林野伏在石旁,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队禁军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松柏林深处。他紧绷的肩背才缓缓放松一丝。他回头,看向脸色煞白的沈青崖,眼神复杂。那眼神里有询问,有警告,更深的,是一种了然和冰冷的审视。
“看来,”林野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地面刮过的寒风,“你这趟‘送书’,动静不小啊,沈公子。”
沈青崖浑身一颤。林野那声“沈公子”,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竭力维持的伪装。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一丝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林野不再看他,起身,动作利落地将他重新背起,继续沿着那条荒僻的樵径向上。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岐山主峰之下,皇陵巨大的地宫入口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翁仲沉默矗立,脸上刻痕深深,俯瞰着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地宫沉重的石门并未完全闭合,留下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门内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散发着阴冷刺骨的寒气,混杂着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底深处的腐朽气息。
林野放下沈青崖,两人站在那巨大的石门前,如同两只渺小的蝼蚁。山风呼啸着穿过石门缝隙,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是这里?”林野的声音在空旷的石门前显得异常低沉。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幽深的松柏林在暮色中如同幢幢鬼影,寂静得可怕。
沈青崖没有回答。他踉跄一步,挣脱林野的搀扶,扑到那冰冷的石门上。他的手颤抖着抚过石门粗糙冰冷的表面,指尖划过那些早已模糊不清的古老纹饰,最终停留在石门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他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非金非玉的黑色印信——形制古朴,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浅浅的、闪电般的刻痕。
他深吸一口气,将印信按入那凹陷之中,严丝合缝。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从厚重的石门内部传来。紧接着,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响起,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震动!那扇重逾万钧的巨大石门,竟缓缓地、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尺有余!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千年尘埃和某种奇异香料气息的阴风,猛地从门内涌出,吹得两人衣袂翻飞,几乎站立不稳。
门内,是绝对的黑暗。
林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一把拉住就要往里冲的沈青崖:“慢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用力晃亮。微弱跳动的火苗,勉强照亮了门内前方几尺的范围——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巨大石阶,阶面磨损得厉害,布满了厚厚的灰尘。火光所及之处,是冰冷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条石墙壁,上面似乎刻满了壁画,但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跟紧我。”林野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不容置疑。他将火折子举在前方,另一只手紧握着短匕,率先侧身挤进了那狭窄的门缝。沈青崖抱着书匣,紧随其后,一步踏入那吞噬光明的黑暗之中。沉重的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地、无声地重新闭合,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地宫深处,只有林野手中那一点微弱的火苗在跳动,映照着两张同样紧绷、被巨大阴影笼罩的脸庞。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死寂的地宫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在绝对的黑暗里,只能勉强撕开前方几步的距离。巨大的石阶向下延伸,仿佛没有尽头,每一步都踩在千年积尘上,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在这死寂的地宫里被无限放大,敲打着紧绷的神经。两侧墙壁在跳跃的火光中时隐时现,上面是连绵的巨幅石刻壁画。飞天的神女、狰狞的异兽、威严的帝王仪仗……线条古朴粗犷,却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仿佛随时会从石壁上扑下来。空气冰冷刺骨,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朽木陈棺般的腐败气息。
林野走在最前,火折子举在侧前方,身体微微前倾,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警惕,像一头在黑暗中潜行的猎豹。他的短匕反握在身后,刃口在火光下偶尔闪
更新时间:2025-07-06 17:14: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