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程真时,周明几乎要怀疑法院送错了人。眼前这个穿着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强制心理评估的对象。他坐在周明诊所的皮质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姿态放松得像是来参加一场普通商务会谈。"周医生,... 星辉阅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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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程真时,周明几乎要怀疑法院送错了人。

眼前这个穿着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需要强制心理评估的对象。他坐在周明诊所的皮质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姿态放松得像是来参加一场普通商务会谈。

"周医生,久仰大名。"程真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清晰,"说实话,我不认为这次会面有什么必要,但既然法院要求,我愿意配合。"

周明翻开档案夹,指尖轻轻划过那些冰冷的文字:程真,29岁,科技公司创始人,因涉嫌故意伤害被起诉,但因证据不足未被定罪。法院考虑到其"行为模式异常",裁定接受心理评估。

"程先生,能告诉我你对这次评估的看法吗?"周明选择了开放式提问,这是他的习惯——让患者自己定义谈话的方向。

程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芒。"我认为这是一场误会。我看到一个醉汉在殴打他的妻子,于是制止了他。可能我的方式有些...过激,但本质上,我只是在阻止一起暴力事件。"

周明注意到他说"过激"时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回忆某个愉快的场景。这个细节让他后颈的汗毛悄悄竖了起来。

"能具体描述一下你是怎么'制止'他的吗?"

"当然。"程真调整了一下坐姿,声音依然平稳,"我先是劝说,但他不听。然后我打了他一拳,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等他醒来时,我已经录下了他妻子的证词,并报警了。"

档案里可不是这么写的。周明记得受害者——那个醉汉——在医院躺了两周,三根肋骨骨折,脾脏破裂。这不是"一拳"能造成的伤害。

"你平时也这样...见义勇为吗?"周明尽量让问题听起来不带评判。

程真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突然变得活跃,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问题。"事实上,是的。我无法忍受那些破坏规则的人。乱扔垃圾的、插队的、虐待动物的...这个社会就是因为太多人视规则如无物才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近乎虔诚,让周明想起了那些狂热的宗教信徒。但紧接着,程真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激情只是一场幻觉。

"听起来你对社会公德很重视。"周明谨慎地回应,"但你不觉得用暴力手段惩罚他人,本身也是一种破坏规则的行为吗?"

程真笑了,那是周明第一次看到他真正的笑容——冰冷而锋利。"医生,你错了。我并不是在'破坏'规则,而是在'执行'规则。当法律失效时,总得有人站出来维持秩序。"

第一次诊疗结束时,周明感到一种奇怪的不安。程真的逻辑自洽得可怕,他的价值观扭曲却又有着某种诡异的正义感。更令人不安的是,周明发现自己竟能理解这种愤怒——对那些破坏社会规则却逍遥法外之人的愤怒。

回家路上,周明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年轻人将喝完的可乐罐随手扔进绿化带。他盯着那个闪闪发亮的铝罐,突然理解了程真眼中的世界有多么令人愤怒。

第二天清晨,周明被电话铃声惊醒。是他的导师,退休心理学家林教授。

"小明,听说你接了程真的案子?"林教授的声音透着担忧,"那孩子我十年前评估过,当时就发现他有反社会倾向,但智商极高,能够完美伪装正常。你要小心。"

周明握紧了电话,"他具体有什么症状?"

"最危险的是他有一套完整的'替天行道'价值观体系。他不认为自己有病,相反,他坚信自己比常人更清醒、更有道德感。"林教授停顿了一下,"他曾经告诉我,他十二岁时用老鼠药毒死了邻居家的狗,因为那只狗经常半夜狂吠扰民。他说那是'为民除害',说这话时表情骄傲得像是在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

挂断电话后,周明站在窗前,看着晨光中的城市。他突然意识到,程真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危险——不是因为他缺乏道德感,而是因为他有着过于强烈的、扭曲的道德感。

第二次诊疗安排在周四下午。这次程真提前十分钟到达,还带了一盒精致的马卡龙。"医院楼下新开的甜品店,据说很不错。我想医生每天面对我们这些'问题人物',应该需要些甜食缓解压力。"

周明谢绝了,但不得不承认程真的社交技巧无懈可击。如果不是看过档案,他几乎要相信眼前是个教养良好的绅士。

"上次我们谈到你对社会规则的看法,"周明翻开笔记本,"你说当法律失效时,需要有人执行规则。能具体说说你认为哪些情况下法律'失效'了吗?"

程真轻轻叹了口气,像是遗憾于周明的"迟钝"。"每天都有无数案例,医生。那个醉汉之前就有三次家暴记录,每次都是批评教育了事。他妻子不敢离婚,因为经济不独立。法律保护了她吗?没有。是我保护了她。"

"所以你自视为执法者?"

"不,"程真摇头,"我只是做了任何有良知的人都会做的事。"

周明决定换个角度。"程先生,你小时候有没有经历过或目睹过不公平的事?"

程真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摘下眼镜,用衬衫衣角慢慢擦拭镜片,这个动作持续了整整一分钟。

"我父亲是个酒鬼,"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他喝醉后会打我母亲。有一次我试图阻止,他打断了我的锁骨。"程真指了指右肩,"这里,现在还能摸到骨痂的凸起。"

周明等待着,他知道此时沉默比任何回应都更有力量。

"十岁那年,我在他的酒里加了安眠药。他昏睡了整整两天,醒来后以为是自己喝断片了。"程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之后每次他喝酒,我都会加一点'料'。有时是泻药,有时是抗抑郁药——那些药和酒精混合会产生奇妙的效果。三个月后,他彻底戒酒了。"

周明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你当时多大?"

"十岁零四个月。"程真重新戴上眼镜,"医生,请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同情。那段经历教会了我宝贵的一课:有时候,为了保护弱者,我们必须采取非常手段。"

"你认为自己是弱者吗?"

"不,"程真微笑,"但我母亲是。而我,是保护她的人。"

诊疗结束后,周明在记录本上写下:"患者具有高度系统化的反社会价值观,将自身暴力行为合理化为民除害。危险之处在于其逻辑具有部分合理性,易引发共情,需警惕。"

写完后,他盯着最后两个字——"共情"。是的,这就是最危险的部分。程真的故事、他的愤怒、他对正义的扭曲追求,都太容易引发共情了。周明不得不承认,当程真讲述如何保护母亲时,他内心某个角落为之喝彩。

第三次诊疗前,周明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是周明医生吗?"一个女声小心翼翼地问,"我是程真的秘书小林。我...我觉得您应该知道一些事。"

他们约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见面。小林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说话时不停地绞着手指。

"程总对我们很好,真的,"她急切地解释,"公司福利是业内最好的,他还会记得每个员工的生日。但是..."她压低声音,"公司有个特殊项目组,只有最核心的几个人知道。他们...他们跟踪调查一些'社会败类',收集证据。"

周明的心跳加快了。"什么样的'社会败类'?"

"开始是一些小恶——贪污的社区干部、虐待老人的护工。后来..."小林的声音颤抖起来,"上个月,一个虐猫的视频博主死在了家里。警方说是意外,但那天程总很晚才回来,袖口有血迹。他说是不小心割伤了,但..."

"你为什么不报警?"周明问。

小林苦笑,"用什么理由报警?一个对员工太好的老板可能有秘密组织?而且..."她低下头,"那些人的确罪有应得,不是吗?"

这句话让周明如坐针毡。他想起自己上周看到新闻上那个虐猫者的死讯时,内心一闪而过的"活该"念头。

回到办公室,周明在电脑上搜索了近几年几起看似意外死亡的案件:一个长期逃税的企业家游泳溺亡;一个性骚扰多名女学生的教授食物中毒;一个肇事逃逸的司机"意外"坠楼。所有死者都有确凿的恶行,但证据不足或法律惩罚轻微。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程真不仅仅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病人,而可能是一个连环杀手——一个自认为替天行道的刽子手。

下午的诊疗中,周明决定直面这个话题。

"程先生,你知道张明远吗?就是上个月去世的那个虐猫视频博主。"

程真的表情纹丝不动。"当然,新闻上报道过。很遗憾的意外。"

"你认为那是意外?"

"法医说是心脏病发作。"程真微微前倾身体,"医生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

周明直视他的眼睛,"因为我注意到一个模式:那些法律未能适当惩罚的恶人,后来都遭遇了'意外'。而你,对这类事件似乎有特别的...兴趣。"

诊疗室里安静得能听见挂钟的滴答声。程真慢慢靠回沙发,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像是在思考如何回应。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轻得几乎像耳语:"医生,你相信这个世界有报应吗?"

不等周明回答,他继续说:"我不信。报应是弱者的幻想。真正的正义需要有人执行。"他突然笑了,"你知道吗?那个虐猫的混蛋死前跪着求饶的样子,和被他虐待的猫一模一样。这就是对称的美学,医生。"

周明感到血液凝固在血管里。程真刚刚承认了谋杀,而且是以一种炫耀的姿态。

"程先生,我必须告诉你,作为心理医生,当我确信患者对自身或他人构成威胁时,有责任采取保护性措施。"

程真大笑起来,那笑声让周明毛骨悚然。"亲爱的医生,你以为我没有研究过相关法律吗?我刚才说的话没有任何可以作为证据的价值。你可以报告,但结果只会是你丢掉执照——因为把一个无害的病人错误诊断为危险分子。"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口,"今天的诊疗很有启发性。下周见。"

程真离开后,周明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他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只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高智商的反社会者,一个精心构建了自己正义世界的疯子。

更可怕的是,周明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否定程真的逻辑。那些受害者确实罪有应得,社会确实因为这些人的消失而变得...稍微好了一点。

这种认知让周明感到一阵恶心。他冲进洗手间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中的自己面色苍白,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程真为什么选择向他透露这些?是失控,还是...别有用心?

第四次诊疗前夜,周明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那形状像极了档案照片中张明远扭曲的尸体。三点十七分,他放弃睡眠,起身煮了杯浓咖啡,打开电脑重新查看那些"意外死亡"案件的细节。

法医报告显示,张明远死前经历了剧烈疼痛——这与心脏病发作的症状不符,更像是某种毒素作用。周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犹豫是否应该把这些怀疑告诉警方。但小林说得对,没有确凿证据,他的指控只会被视为一个心理医生的过度想象。

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渗入时,周明做了决定:今天要录音。这违反职业道德,但如果能获取程真承认罪行的证据...

他取出诊所备用钥匙,提前两小时到达。在程真常坐的沙发靠垫后,他固定了一支录音笔,测试了几次确保音质清晰。做完这些,周明的手心已经汗湿,他在洗手间用冷水冲了把脸,盯着镜中的自己。

"你在做正确的事。"他对镜子说,却无法确定这是真的。

程真准时在下午三点到达,这次他穿着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愈发苍白。他环视诊疗室,目光在靠垫上停留了一秒,周明的心跳漏了半拍。

"医生今天气色不太好。"程真坐下,语气关切,"为了我的案子熬夜了?"

周明强作镇定,"只是有些睡眠问题。我们今天从哪里开始?"

"从你放在沙发里的录音笔开始如何?"程真微笑道。

周明的血液瞬间凝固。程真伸手从靠垫后取出录音笔,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表演魔术。"索尼PCM-D10,专业级录音设备。医生是打算出书吗?"

诊疗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周明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说辞都苍白无力。

程真把玩着录音笔,突然按下删除键,然后将其放回茶几。"我理解你的职业操守,周医生。但让我们坦诚些——你真正想知道的不是我的心理状态,而是我是否杀了那些人,对吗?"

周明决定孤注一掷。"是的。张明远、李国强、王建军...这些人的死亡太过巧合,而你都表现出异常的关注。"

程真靠向沙发背,十指交叉放在膝上。"假设——只是假设——这些人确实是我处理的。你认为他们不该死吗?张明远虐杀了超过五十只猫,拍摄视频获利;李国强贪污地震救灾款,导致三个村庄的安置房成了豆腐渣;王建军强奸了四名未成年少女,却因为证据不足逍遥法外。"

每说一个名字,程真就竖起一根手指。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眼中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法律辜负了他们,周医生。当制度失效时,剩下只有两种选择:接受不公,或者成为改变的力量。"

周明发现自己无法反驳这些事实。更可怕的是,他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为这些人的死亡感到一丝...欣慰。

"所以你真的..."周明的声音干涩。

程真突然前倾身体,拉近两人距离。"告诉你一个秘密,医生。我不只是一个人。"他的声音降至耳语,"我们是一个组织,叫'审判者'。每个成员都经过严格筛选,有明确的行动准则。我们不是嗜血的疯子,而是社会的清道夫。"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这比他想象的更糟——不是单独行动的连环杀手,而是一个有组织的私刑团体。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周明问,"你明知道我作为心理医生有义务报警。"

程真笑了,那笑容让周明想起捕食前的毒蛇。"因为我看得出你和我们是一类人,周医生。上周那个家暴妻子的醉汉,你处理过多少类似的案例?那些施暴者最终受到了什么惩罚?罚款?缓刑?然后回到家中变本加厉?"

周明无法回答。他想起了去年那个叫刘芳的女人,她的丈夫每次酒后都会打断她一根肋骨。法庭颁发保护令后第三天,她被发现在家中上吊自杀。警方认定是自杀,但周明看过尸体照片——那些伤痕明显是死后造成的。

"你记得刘芳,对吧?"程真仿佛读透了他的思想,"她丈夫上周在浴室'意外'滑倒,颈椎骨折。真遗憾,这么年轻就走了。"

周明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够了!你这是在炫耀你的罪行?"

"不,"程真也站起身,与周明平视,"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加入真正能改变些什么的事业。想想你这些年见过的所有不公,所有法律无能为力的罪恶。我们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的声音充满蛊惑力,周明感到自己的抵抗正在瓦解。是的,他见过太多不公,太多逍遥法外的恶人。但另一个声音在提醒他:这是深渊的边缘。

"今天的诊疗到此为止。"周明努力保持专业语气,"我需要时间考虑你...透露的信息。"

程真点点头,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我的私人号码。想通了随时联系。"走到门口,他回头补充,"顺便说,刘芳的丈夫留下了完整的认罪书,详细描述了他如何杀害妻子并伪装自杀。警方今早收到了匿名邮寄的副本。"

门关上后,周明跌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拿起那张名片——纯黑卡纸,烫银字体,只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背面印着一句话:"正义从不迟到。"

接下来的72小时,周明处于一种恍惚状态。他取消了所有预约,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反复听那段被删除前自动备份到云端的录音。程真的话在他脑中循环播放,与他记忆中那些受害者的面孔交织在一起。

第四天清晨,周明做出了决定。他拨通了林教授的电话。

"老师,我需要您的建议。关于程真..."

两小时后,在林教授的书房里,老心理学家听完录音,面色凝重如铁。"你必须报警,小明。这不是普通的反社会人格,而是一个有组织的犯罪集团。"

"但那些受害者确实罪有应得,"周明听见自己说,"从某种角度看,他们确实在...净化社会。"

林教授锐利的目光刺向他。"你被影响了,小明。这正是程真的目的——让一个心理医生认可他的行为,为他提供专业背书。"老人抓住周明的手,"想想刘芳,是的,她丈夫该死。但谁给了程真审判的权力?今天他杀罪犯,明天杀谁?那些他认为'对社会无益'的流浪汉?精神病患者?"

周明如遭雷击。他想起程真曾随口提过"清理城市垃圾"的言论,当时他以为指的是罪犯...

离开林教授家,周明开车直奔警局。但在停车场,他再次犹豫了。报警意味着什么?程真会否认一切,而录音中没有任何直接认罪的内容。更糟的是,如果"审判者"组织真的存在,其他成员可能会报复...

他的手机突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刘芳墓前有惊喜。C"

城北公墓,刘芳的墓碑前放着一束新鲜的白菊。花束下压着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内存卡。周明回家将卡插入电脑——里面是刘芳丈夫详细的自白视频,拍摄于死亡前一天。视频最后,男人对着镜头说:"如果我死了,这不是意外。我罪有应得。"

还有另一个文件夹,标记为"候选人评估"。周明点开后,血液瞬间冰凉——里面是他过去一周的全部行踪记录:去咖啡馆见小林、拜访林教授、在警局停车场犹豫...最后一张照片是他站在刘芳墓前,时间显示是两小时前。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程真的电话。

"考虑清楚了吗,医生?"他的声音依然从容不迫。

"你在监视我。"周明咬牙道。

"保护性观察。毕竟我们的事业需要谨慎。"程真轻笑,"我看到你去见了林教授,又在警局门口兜圈。我理解你的挣扎,周明。但现在是做决定的时候了——加入我们,或者成为阻碍。"

这句话中的威胁意味再明显不过。周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走得太远,知道了太多。

"如果我拒绝?"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就太遗憾了。不过别担心,我们会确保你的诊所继续运营...当然,由更理解我们理念的人接手。"

周明的手紧握成拳。这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

"我需要更多时间。"

"明天中午前,"程真说,"我会等你的好消息。"

挂断电话,周明瘫坐在沙发上。窗外的夕阳将整个房间染成血色。他想起自己选择心理学的初衷——帮助那些被创伤击垮的人重新找到生活的意义。而现在,他正站在道德悬崖的边缘,下面是程真为他准备的黑暗深渊。

午夜时分,周明驱车来到城南一栋废弃工厂。根据内存卡里的信息,这里是"审判者"的集会地点。他需要确凿证据——照片、文件、任何能证明这个组织存在的东西。

破败的铁门虚掩着,周明打开手电筒,小心潜入。内部空间被改造成了某种会议室,墙上贴满了照片和文件——全是各类"社会败类"的详细档案,有些已经打上红色"已处理"标记。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间中央的长桌,摆放着精致的审判锤和一本厚重的"法典",里面详细规定了何种罪行对应何种"刑罚"。周明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发现那里记录着几个"待审案例",其中一个名字让他如坠冰窟:林建国——他的导师林教授。

"我猜你会来这里。"

周明猛地转身,手电筒光束照出了程真的轮廓。他站在门口,身后是两个穿黑衣的壮汉。

"林教授是个固执的老头,"程真叹息,"他坚持要报警,甚至联系了他在检察厅的老学生。很不明智。"

周明的心跳如擂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暂时只是监视。但他的名字已经上了审判名单。"程真走近,"就像你现在一样,医生——要么加入,要么成为需要被清除的威胁。"

黑衣壮汉向前逼近。周明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天真——程真早就预料到他会来,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

"杀了我,警方会调查的。"周明试图保持声音平稳。

程真大笑。"又一个意外罢了。抑郁的心理医生,工作压力过大,在自己的车里服用过量安眠药...多合理的悲剧。"

他做了个手势,黑衣人上前抓住周明的双臂。挣扎中,周明的手机从口袋滑落,屏幕亮起——正在通话中,通话时长12分37秒,联系人:李警官。

程真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你..."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的刹车声在工厂外响起。周明露出苦涩的微笑:"我直接从警局停车场来的,程真。手机一直保持通话。"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噩梦:警察冲入、程真被按倒在地、黑衣人被制服...但在混乱中,周明看到程真被押走前最后的表情——不是愤怒,而是诡异的微笑,仿佛这一切仍是他的计划的一部分。

三天后,警方通报破获了一个涉嫌多起谋杀的秘密组织,逮捕了七名成员。但程真始终保持沉默,拒绝承认任何指控。没有直接证据将他与任何一起死亡联系起来——那些精心策划的"意外"确实天衣无缝。

周明被要求配合调查,他的录音和从工厂获取的资料成为关键证据。但每当闭上眼睛,他仍能看到程真最后的微笑,听到他押上警车前的那句话:

"这不会结束,医生。理念比人更长寿。"

案件审理期间,周明暂停了工作,接受心理督导。他不断问自己一个问题:当程真提出邀请时,如果警方没有介入,他最终会做出什么选择?

他没有答案。

三个月后,程真在拘留所用磨尖的牙刷柄刺穿了自己的颈动脉。留下的遗书中只有一句话:"审判终将继续。"

周明参加了简短的葬礼。墓地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小盒子,说是程真生前嘱咐转交的。里面是一把纯黑的钥匙和一张纸条:"锁和门你已经见过。现在是选择的时候——遗忘,或者继承。"

那天晚上,周明站在诊所窗前,看着城市灯火。某个瞬间,他仿佛理解了程真的愤怒——那些灯光下隐藏着多少不公?多少法律无能为力的罪恶?

钥匙在他手心留下深深的压痕。

之后的三个月来,他每天都会从抽屉里取出这把纯黑的钥匙,放在台灯下凝视。它普通得令人失望——就是一把常见的保险柜钥匙,没有任何标记或特殊之处。但程真留下的字条说"锁和门你已经见过",周明知道那指的是城南废弃工厂。

雨水敲打着诊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抓挠。周明将钥匙放回抽屉,转向电脑屏幕。自从程真死后,他养成了一个习惯:追踪那些曾经进入过程真"审判名单"的人物近况。

屏幕上是昨天的地方新闻:《知名企业家涉嫌性侵案因证据不足不予起诉》。照片上的男人油头粉面,笑容得意。周明认识这张脸——在废弃工厂的墙上,这个人的档案被打上了红色标记,备注是"化学阉割"。

鼠标指针在关机按钮上悬停许久,最终移开了。周明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他从工厂偷拍的所有资料。三个月来,他秘密整理了"审判者"组织的运作模式:情报收集组负责筛选目标,评估组核实罪行,执行组负责最后的"审判"。精密如瑞士钟表。

抽屉里的钥匙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雨水变成了暴雨。周明抓起钥匙和外套,冲进雨中。

废弃工厂比记忆中更加破败。雨水从锈蚀的屋顶缝隙渗入,在地面形成小小的水洼。周明的手电筒光束扫过空荡荡的会议室,那些档案和照片早已被警方作为证据带走。但他知道程真不会这么简单。

在最里间的办公室,他找到了——一个嵌入地面的小型保险箱,锁孔与黑色钥匙完美匹配。

保险箱里是一台笔记本电脑、一部加密手机和一本皮质笔记本。电脑开机不需要密码,桌面上只有一个名为"继承者"的文件夹。

点开后,周明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整个"审判者"组织的数字备份:成员名单、行动准则、目标数据库,甚至还有详细的培训手册。程真在遗言中说"审判终将继续",原来是指这个——他将整个组织作为遗产,留给了周明。

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欢迎回家,医生。"

第一页是近期目标名单,排在第一的是周明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李振国——负责程真案的老李警官,曾经帮周明分析过程真的心理侧写。备注栏写着:"滥用职权掩盖同事违法行为,导致三名吸毒者逃脱强制戒毒后过量死亡。"

周明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老李确实提过这个内疚——他信任的搭档收受了毒贩贿赂,而他因为同事情谊没有及时举报。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加密信息:"候选人已观察期结束。是否接受继承?回复YES开始激活程序。"

雨水顺着周明的发梢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像微小的泪水。他的拇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刘芳青紫的脸、张明远虐猫视频中猫咪的惨叫、老李谈起那三个吸毒者时眼中的痛苦...

"不。"

周明猛地合上笔记本,将手机和电脑塞回保险箱。但就在准备锁上的瞬间,他注意到笔记本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在刘芳墓前,手里拿着那个信封,表情介于震惊与认同之间。照片背面写着日期:程真自杀前一天。

他突然明白了:程真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早就计划好了一切。这个认知让周明胃部绞痛——他以为自己挫败了程真的阴谋,实际上可能每一步都在对方算计之中。

包括此刻的动摇。

暴雨变成了雷暴。周明跌跌撞撞冲出工厂,雨水冲刷着脸庞,分不清是雨是泪。他需要见到程真,需要最后的答案——尽管对方已经死了。

第二天,周明通过关系进入了监狱档案室。程真死前留下的所有物品都被封存在一个纸箱里:几本书、眼镜、牙刷(致命的那把已被作为证据收走),还有一本薄薄的素描本。

翻开素描本,周明的呼吸停滞了——里面全是他的肖像。诊疗室里的他、咖啡馆里与小林谈话的他、在警局停车场犹豫的他...最后一幅画是他站在废弃工厂中央,双手捧着打开的保险箱,表情虔诚如信徒。落款日期是程真死亡当日。

"他经常画你。"档案管理员说,"死前最后一刻还在画。狱警说他就那样笑着画完,然后...你知道的。"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程真在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不是绝望,而是想象中的周明接受"继承"的场景。这个疯子至死都相信周明会接过他的衣钵。

离开监狱,周明驱车直奔城郊水库。摇下车窗,他最后一次端详那把黑色钥匙,然后用力抛向湖心。钥匙划出一道优雅的抛物线,消失在水面之下。

"结束了。"周明对自己说。

但当他调转车头准备离开时,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小林,程真的前秘书,站在湖边另一侧,手里似乎也拿着什么东西。阳光下,那物体反射出金属光泽。

周明刹住车,心跳如鼓。但等他再看向后视镜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当晚新闻播报了一起"意外事故":一名涉嫌性侵的企业家在高尔夫球场被闪电击中,送医途中不治身亡。周明盯着屏幕上那张油头粉面的照片,想起工厂墙上"化学阉割"的备注,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直奔老李家。敲门无人应答,透过窗户,他看到老李瘫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信封。

周明踢开门冲进去,发现老李只是喝醉了。信封里是一沓照片——老李那位受贿搭档与毒贩会面的清晰证据,还有一张纸条:"自首或公开,你选。审判在注视。"

"他们找上我了..."老李醉醺醺地说,"和你说的一样...没有真正的结束..."

周明拨通了报警电话,然后是小林的号码。电话接通了,但对方一言不发。

"我知道是你,"周明说,"程真选了你作为真正的继承者,对吗?"

长久的沉默后,小林轻声笑了。"不,医生。他选的是我们。"

电话挂断。周明站在窗前,看着警车灯光由远及近。他突然意识到,程真比他想象的更聪明——这个疯子根本不在乎谁是具体的继承者,他在乎的是理念的延续。而理念,确实比人更长寿。

三个月后,周明重新开张了心理咨询诊所。第一位访客是个年轻女孩,她说自己总是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惩罚那些法律无法制裁的恶人,醒来后却感到满足而非恐惧。

"这正常吗,医生?"女孩问,眼睛亮得可疑。

周明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某个瞬间,他仿佛看到程真站在树下,对他举杯致意。

"让我们从你的梦开始谈起..."周明翻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日期和"新患者"三个字,笔迹稳如磐石。

[全文完]

更新时间:2025-07-06 17: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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