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收…完成了。”

老周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仓库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地面——左边是那个完好无损、散发着不祥暗沉气息的黑布包裹（编号444），右边是那堆正在迅速风化、消散的灰白色尘埃，依稀残留着一个小小人形的轮廓。

小宇…！

巨大的悲伤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淹没了我。我失神地看着那堆代表小宇灵魂最后痕迹的尘埃在空气中飘散、消逝，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镜界中那纯净的笑容、病房里无声的哭泣、穿越虚空的微弱呼唤…所有温暖的碎片，都在眼前这冰冷的消散中化为虚无。

“他…”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是为了…”

“代价。”老周打断了我，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那只浑浊的独眼扫过那堆尘埃，又落回我的身上，“纯净的‘守护之种’，强行介入规则层面的冲突，对抗‘终末之眼’的收容意志…灰飞烟灭，是唯一的结局。他用自己最后的存在，替你争取了一线生机，也替你…支付了这次‘赎罪单’的部分代价。”

我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小宇…是用自己最后的存在，换了我活下来的机会？！

一股混杂着无尽悲痛、滔天愤怒和深入骨髓的自责瞬间冲垮了我的理智！

“不——！！！”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地上弹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周，也盯着地上那个该死的444包裹！“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这该死的‘赎罪单’到底赎了什么罪？！是赎了我的罪，还是你们这些躲在阴沟里的东西犯下的罪？！”

我状若疯魔，异化的右臂鳞片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张开，闪烁着冰冷的幽光，残留的污染气息不受控制地丝丝缕缕溢出。仓库里那些原本蠕动的包裹，似乎感应到了这狂暴的气息，不安地加剧了起伏和刮擦声。

“放肆！”老周腐烂的半边脸骤然绷紧，浑浊的独眼中爆发出令人心悸的冰冷厉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强大、更加实质性的腐朽威压如同山岳般轰然降临，瞬间将暴怒的我死死压回地面！冰冷的恐惧感瞬间冻结了我的怒火和嘶吼！

“菜鸟女孩！认清你的位置！”老周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这里是‘驿路通’，不是让你发泄无能狂怒的垃圾场！那个小鬼的选择，是他自己的因果！而你能活着爬回来，是驿站给你的恩赐！更是他替你换来的机会！再敢聒噪，我不介意让你彻底安静下来，和仓库里那些‘材料’作伴！”

我被那恐怖的威压压得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异化的手臂在地上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水泥，留下几道浅痕。我看着老周那只腐烂眼球深处毫不掩饰的杀意，一股冰冷的绝望再次攫住了我。愤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老周见我不再挣扎，那恐怖的威压才缓缓收敛，但冰冷的视线依旧如同实质的枷锁套在我的身上。

“哼。”老周冷哼一声，腐烂的半边脸肌肉抽动了一下，“‘清道夫’的标记暂时消退了。你身上的‘污染’…”他的目光扫过我右臂上那几片乌黑的鳞片和掌心内敛的暗金裂痕，“…被强行‘稳定’了。代价，就是那个小鬼的彻底湮灭，以及你体内那具尸体的怨念…暂时被‘融合’压制了。”

融合压制？我心中一凛。我立刻内视自身。果然，体内那股冰冷狂暴、充满怨毒的尸体意志，此刻如同被投入了深海的火山，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庞大而危险的存在，但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冰冷而秩序的力量死死封印、压制着，只能发出沉闷而不甘的咆哮。那股秩序的力量，带着一种熟悉的…驿站腐朽气息？是老周的力量？还是驿站本身？

“它…还在？”我声音嘶哑地问。

“当然在。”老周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以为‘终末之眼’的注视是那么好摆脱的？它只是被暂时逼退，被那场混乱风暴和那小鬼的献祭干扰了定位。但‘污染源1314’的标记，已经刻在了规则层面。它迟早会再次找到你。而它留下的‘镜影之蚀’…”老周的目光落在我手臂的鳞片上，“…也成了你的一部分。这是新的‘债’，也是新的…力量。”

债？力量？我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非人的鳞片，感受着那冰冷的坚硬和潜藏其中的破坏力，心中五味杂陈。这是小宇用命换来的…怪物化？

“至于你这次的‘任务’…”老周的目光终于落回地上那个静静躺着的444黑布包裹，腐烂的独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光芒，有凝重，有忌惮，似乎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失望？“编号444，‘镜中之影的歌唱者’包裹…状态：强制签收中断，载体（镜影-母体）激活失败，核心异常意识遭受重创，陷入深度沉眠…包裹完整性…勉强维持。”

老周缓缓蹲下身，极其小心地，用他那枯瘦的手指触碰了一下包裹的黑布表面。包裹毫无反应，死寂得如同普通的石块。

“签收…失败了？”我下意识地问。我想起了镜界崩塌前，钥匙引爆的混乱风暴。

“失败？”老周扯动腐烂的嘴角，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不，从结果看，它被‘送达’了。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规则冲突的风暴中心，并成功吸引了‘清道夫’和‘终末之眼’的主要火力，替你和你身上的污染打了掩护，完成了它作为‘赎罪单’的使命。至于签收对象是否完整…那不在驿站KPI的考核范围内。我们只负责配送结果，不保证收件体验。”

老周站起身，看着我，语气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所以，你的‘赎罪’完成了。‘清道夫’的威胁暂时解除。你身上的污染被稳定。你活下来了。交易结束。”

我听着这冰冷的话语，看着地上那堆几乎完全消散、只剩下最后一点痕迹的小宇的尘埃，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悲凉涌上心头。一场用生命和灵魂作为筹码的疯狂堵伯，最终换来的，只是冰冷的“交易结束”四个字。

“那…小宇…就这么没了？”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一丝不甘。

老周沉默了一下。他那只腐烂的独眼再次扫过地上那最后一点灰白痕迹，又看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

“规则之下，众生皆尘。”老周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痕迹，已经刻进了你的‘污染’里，刻进了那次冲突的规则余波中。某种意义上，他并未完全消失。但想在这驿站，在这阴阳夹缝里寻找一个灰飞烟灭的纯净灵魂？省省力气吧，菜鸟女孩。那比对抗‘终末之眼’更不切实际。”

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向他那间铁皮小屋，声音从背影传来：“你的三轮车在门口。下个月的派件任务清单，明天会放在你的储物格里。今晚…好好‘休息’。记住，你现在是‘稳定污染源’，也是‘镜影之蚀’携带者。别惹麻烦，否则…清理你的，可能就不止‘清道夫’了。”

铁皮小屋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

仓库里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货架包裹不安的窸窣声，和阿萝那边雪花电视发出的微弱电流滋滋声。阿萝不知何时停止了刷视频，飘在半空，用一种混合着好奇、怜悯和幸灾乐祸的眼神，远远地看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我，以及地上那个死寂的444包裹和最后一抹即将消散的尘埃。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冰冷的寒意顺着水泥地侵入骨髓。我看着自己异化的右臂，那乌黑的鳞片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掌心那道暗金裂痕，如同一个沉默的伤疤。体内，那被封印的怨念发出沉闷的咆哮，夹杂着对老周、对驿站、对一切的滔天恨意。

小宇最后的笑容和无声的警告（“小心镜子…它在看着你…”）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赎罪完成了？清道夫暂时退却了？我活下来了。

可为什么，感觉比在镜界面对“终末之眼”时，更加寒冷，更加绝望？

我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踉跄。我走到那堆几乎完全消散的尘埃前，蹲下身，伸出那只异化的、覆盖着鳞片的右手，试图去触碰那最后一点灰白的痕迹。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空无一物的地面。

最后一点尘埃，也在我指尖消散了。

仓库里，再无小宇存在过的痕迹。

我保持着蹲姿，一动不动。许久，我才缓缓收回手，握紧了拳头。乌黑的鳞片边缘割破了我自己的掌心，渗出一丝混合着暗金污染气息的血液，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我抬起头，目光不再涣散，而是凝聚成一种冰冷的、深沉的、如同淬火寒铁般的锐利。那里面，燃烧着悲伤的余烬，也沉淀下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看向地上那个静静躺着的444包裹。老周说它“签收完成”了。但它依旧在这里。

赎罪单…完成了？

我嘴角缓缓扯起一个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不。我的赎罪…才刚刚开始。

我站起身，不再看那包裹，也不再看老周紧闭的铁皮门。我拖着沉重而冰冷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向仓库那扇通往灰雾街道的铁门。每一步落下，都带着异化鳞片摩擦的细微声响，在死寂的仓库里清晰可闻。

推开沉重的门。

门外，灰雾依旧浓重。那辆深绿色的三轮车静静停着，车头幽绿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我没有立刻启动，只是靠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右手掌心，那道暗金裂痕微微发热。

脑海中，小宇纯净的笑容与“终末之眼”那绝对的黑暗交替闪现。

老周冰冷的警告与尸体怨念的咆哮在耳边回荡。

还有…那场燃烧的大火…院长办公室门缝里泄露的阴谋…以及第七人民医院地下三层，那空荡荡的13号冰柜…

小心镜子…它在看着你…

快醒来…

我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那冰冷的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

我伸出手，没有去拧电门，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冰冷的仪式感，抚摸着自己右臂上那几片乌黑的、异化的鳞片，鳞片在缓缓消失，没入我的皮肤之下。

“镜影之蚀…”我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如同在确认一件新的武器。

“它在看着我…”我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浓重的灰雾，投向了城市某个方向，“…我也在看着它。”

“醒来？”我嘴角那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我…已经醒了。”

深绿色的三轮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苏醒的凶兽，缓缓滑入灰雾弥漫的街道，消失不见。

仓库里，只剩下死寂的包裹和阿萝无声的注视。

铁皮小屋内，老周枯坐在破旧的办公桌后，腐烂的半边脸隐藏在台灯投下的阴影里。他那只完好的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一个布满灰尘、造型古旧的黄铜罗盘。罗盘的指针，正微微颤抖着，指向慕南枝离开的方向。

他浑浊的独眼中，倒映着罗盘指针不安的颤动，如同倒映着风暴来临前的涟漪。

“污染源1314…镜影之蚀…”老周沙哑的声音低不可闻，“…新的变量…已经入场了…”

“这盘棋…终于…有点意思了。”

更新时间：2025-07-06 17:27: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