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章 捻骨针·窃
雨砸在监狱铁窗上的声音,像极了银针扎进骨缝的脆响,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苏瓷濒临溃散的神经。
她蜷缩在霉烂发黑的草席上,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肺腑撕裂般的疼痛。
粘稠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浸透了囚衣前襟——那里,曾经绣着象征苏氏医堂荣耀的杏花徽记,如今只剩下模糊的污渍和几缕残存的丝线。
“咳…咳咳…” 她下意识地想用右手捂住嘴,手臂刚抬起一半,小臂至指尖便传来一阵钻心蚀骨的麻痹与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筋络里疯狂搅动。
这只手…废了。三年前那碗“探监药”的滋味,混着喉头翻涌的血腥气,再次扼住了她的呼吸。
“本台插播新闻: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捻骨针’传承人苏晚晚女士,今日于瑞士荣获国际传统医学终身成就金奖!苏女士表示,此殊荣属于全体中医工作者…” 广播里养妹苏晚晚的声音,甜腻如淬了剧毒的蜜糖,穿透冰冷的雨幕和牢房的死寂,清晰地钻进苏瓷耳中。
“…尤其要感谢我亲爱的姐姐,苏瓷。” 那甜美的声音陡然一转,带上虚伪的哽咽,“若不是她当年…为我顶下盗窃祖传针法、害人性命的滔天大罪,我苏晚晚,也不会有今天…”
电流滋啦一声刺响,如同恶鬼的狞笑。
苏瓷的瞳孔骤然紧缩!她听见自己喉骨在无形的巨力下,发出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
养妹最后三个字,裹挟着冰冷的杀意,与喉骨断裂的幻听重叠:
“…必须死。”
轰——!
意识在极致的恨意与剧痛中轰然炸裂!无数记忆碎片如淬毒的银针,狠狠扎进灵魂深处!
…
刺目的光线毫无预兆地刺入眼帘。
苏瓷猛地睁开眼,剧烈的眩晕感让她踉跄了一下。耳边不再是凄厉的风雨和铁窗的冰冷,而是…潮水般汹涌的掌声?还有…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几乎要灼伤人眼的璀璨光芒?
她竟然…站在了苏家老宅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中央!
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空气中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和食物的奢靡气息。满堂衣香鬓影的宾客,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目光与掌声如同实质的洪流,正狂热地涌向大厅中央——
她的养妹,苏晚晚,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月白色旗袍,宛如一朵圣洁的莲花,正盈盈跪在父亲苏怀仁的脚边。
她微微仰着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孺慕与激动,纤纤玉指,无比虔诚地捧起一只打开的金丝楠木针匣。
匣中,九枚造型古朴奇特的银针静静躺着,针身流动着千年寒冰般的冷冽光泽,针尾精雕细琢的缠枝杏花,在灯光下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
那是…她前世呕心沥血,翻阅无数典籍,在无数个不眠之夜中,用自己对手足经络的深刻理解和对病患痛苦的感同身受,才最终创出的——捻骨针!此刻,却成了苏晚晚登上神坛的垫脚石!
“我苏家得女如此,晚晚得承苏家衣钵,实乃苏氏之幸,中医之幸啊!” 父亲苏怀仁红光满面,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得意与亢奋。
他亲手拿起一枚象征着传承的金钥匙——那钥匙的形状,赫然也是一枚放大的捻骨针——郑重其事地挂上苏晚晚雪白修长的脖颈。
金钥匙冰冷的坠子,精准地滑落进苏晚晚刻意展示的、那深不见底的雪白沟壑之中。
就在这一刹那!
前世临死前,苏晚晚就是用这处温软如绵的所在抵着她的后腰,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将那碗哑药灌进她喉咙的画面,与眼前这荣耀加身的场景轰然重叠!
“姐姐不乖乖喝药顶罪…爸爸的骨癌,可等不到新药研发的拨款呢。”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猛地从苏瓷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头!
“这针,摆错了。”
一个冰冷、沙哑,却清晰得如同碎冰裂玉的声音,突兀地割裂了满堂虚伪的喜庆与喧嚣。
所有的掌声、笑声、奉承声,戛然而止。数百道惊愕、探寻、鄙夷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声音的来源——那个穿着廉价衣物、形容狼狈、与这华美殿堂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苏瓷无视所有目光,径直穿过人群,如同劈开海浪的礁石。她走到中央,在苏晚晚惊愕僵住的表情和苏怀仁瞬间铁青的脸色中,毫不客气地伸手,一把抽走了那只承载着“荣耀”的金丝楠木针匣!
她的动作快、准、稳。左手三指捏起匣中那枚最长、针尾杏花最为繁复的银针。指尖触及冰凉坚硬的针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几乎烙印在骨血里的熟悉感瞬间涌遍全身!肌肉记忆…还在!
“捻骨针第三式‘透天凉’,针尾缠花需逆脉而持。” 苏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她的目光如淬火的针尖,死死钉在苏晚晚瞬间苍白的脸上,“苏小姐方才持针,针花朝外…”
她捏针的手指猛然一旋,那锐利的针尖在灯光下划过一道致命的寒芒,直指苏晚晚的心口!
“——是想让接受此针的患者,血脉倒流,当场爆体而亡吗?!”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宴会厅!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冻结了。宾客们脸上的笑容僵住,化为难以置信的惊骇。窃窃私语如同瘟疫般蔓延开。
“姐姐…” 苏晚晚的眼泪说来就来,瞬间蓄满了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泫然欲泣,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承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你还在怨我继承了针法吗?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当年的事…是姐姐你自己…”
“孽障!!”
苏怀仁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他额角青筋暴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暴怒与厌弃,蒲扇般的巴掌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狠狠朝苏瓷的脸颊扇来!那力道,足以打碎颧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瓷没有躲,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巴掌带起的劲风刮到脸颊的瞬间,捕捉到了苏晚晚掩在宽大袖口下的、那只纤纤玉手——拇指和食指,正以一种极其隐秘、极其刁钻的角度,死死按压在苏怀仁后腰靠近尾椎的某个穴位上!
截脉式!
那是她前世为了缓解父亲骨癌剧痛而独创的手法!此式若用重手逆施,能瞬间刺激神经,激得人狂躁易怒,理智全失!
原来…这雷霆万钧、带着刻骨恨意的一巴掌,根本不是什么父亲的盛怒,而是他“最疼爱的女儿”苏晚晚,亲手在幕后操控的一场提线木偶戏!
啪——!
沉重的耳光狠狠扇在苏瓷脸上!颧骨处传来骨头错位般的剧痛,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暴雨如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一如她前世走向死亡的那个夜晚。
苏瓷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猛地撞开沉重的朱漆大门,跌入外面无边的雨幕和黑暗之中。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刺痛和血迹。她抹了把脸,正要冲进雨里,脚步却猛地顿住!
一股比雨水更冰冷、更粘稠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毒蛇,缠绕上她的脖颈。
她倏然转头。
廊下最深的阴影里,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男人。
雨水沿着古老的廊檐滴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身形颀长,几乎融于黑暗,只有指间一点微弱的、流动的银光,在昏暗中勾勒出危险的轮廓。
他在盘玩一枚针。
一枚细长、染着暗红血迹的银针。
针尖拖曳出的血线,在他冷白得近乎透明的腕骨上蜿蜒爬行,如同活物,勾勒出诡艳而妖异的纹路。雨水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将那血色冲刷得更加惊心动魄。
“苏怀仁昨晚在密室失手摔碎的那盏…南宋影青瓷双鱼盏,” 男人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淬毒。
他捏着针的指尖微微抬起,那染血的针尖隔着冰冷的雨幕,虚虚地、精准地划过苏瓷纤细脆弱的颈动脉。
“釉薄如纸,胎透如冰,碎得…真是可惜。”
他微微前倾,冰冷的、带着奇异草药与血腥混合气息的呼吸,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扑打在苏瓷冰冷的耳垂上:
“…不过,若用苏小姐这般剔透的骨头来修补煅烧…”
那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令人骨髓冻结的恶意:
“…想必,能煅成一盏绝世无双的…人骨灯架呢。”
2 第二章 碎碑手·孽
前世咳出的血,那浓烈粘稠的铁锈味,此刻仿佛还顽固地粘在苏瓷的舌尖,与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交织在一起。
她一头冲进倾盆暴雨,冰冷的雨水砸在身上,非但没有带来清醒,反而让颅骨里翻搅的记忆更加狂暴尖锐——
父亲苏怀仁骨癌晚期,日夜被剧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哀嚎不止。是她!是她翻遍了苏家秘藏的所有古籍孤本,在无数个油尽灯枯的夜晚,在自己身上反复试针,体会每一分入骨的痛楚与经络的微妙变化,才终于创出了这以特殊手法刺激经络、镇魂止痛的“捻骨针”!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命!
可苏晚晚做了什么?她利用掌管药房的机会,调换了诊室里的备用针盒!将那沾着“透骨枯”剧毒的银针,递给了毫不知情的她!那位信任苏家的老将军,当堂接受“镇痛针”后,不过三息,便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混乱中,是父亲苏怀仁,那个她以为顶天立地的父亲,死死攥着她被汗水浸透的手,老泪纵横,声音却如毒蛇般钻进她的耳朵:“瓷瓷!我的好女儿!顶罪吧…只有你顶了罪,晚晚才能顺利拿到那个国际大奖!只有拿到大奖,苏家才能翻身,才有钱…才有钱救我这条老命啊!爸爸…爸爸不想死得那么痛啊!” 那哀求里,是赤裸裸的、用她一生换他苟活的算计!
牢狱三年,暗无天日。苏晚晚每次“探监”,都像观赏笼中困兽般,带着温柔得瘆人的笑意,递来一碗碗“补药”:“姐姐的手是用来救人的,可得好好养着,这药…对经络好。” 直到那碗最致命的“药”灌下去,她引以为傲、能感知经络纤毫变化的右手彻底废掉,连筷子都拿不稳,最后只能在咯血的窒息中绝望地感受生命流逝…
“哐当——!”
一声巨响撕裂了雨夜的沉闷,也打断了苏瓷脑海中翻腾的血色记忆。
后院角落那间堆放杂物、破败漏雨的柴房木门,被她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腐朽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木屑纷飞。
借着惨白的天光,苏瓷的目光瞬间锁定!
那个被随意丢弃在潮湿墙角、落满灰尘的紫檀木盒!那是母亲林晚咽气前,死死攥在手里,用尽最后力气塞给她,断断续续叮嘱“收好…活路…”的盒子!
此刻,它正被一只穿着精致湘绣舞鞋的脚,漫不经心地踩在脚下,当成垫脚的石头!苏晚晚坐在一张还算干净的藤椅上,就着昏暗的灯光,正悠闲地绣着一方丝帕。
“哟,这不是我‘好姐姐’吗?” 苏晚晚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恶毒,“怎么,被爸爸赶出来,连自己的狗窝都找不到了?这破柴房,爸爸早就赏给我放绣架了,你的这些破烂…” 她脚下用力,绣着金线牡丹的鞋尖狠狠碾过紫檀木盒,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明天就一把火烧了干净!碍眼!”
“烧?” 苏瓷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捞出来的刀子。
她没有任何废话,如同被激怒的母豹,一个箭步冲上前,劈手就夺!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
苏晚晚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绣花针都掉在了地上。她尖叫:“你干什么!脏手拿开!”
苏瓷置若罔闻,眼中只有那个被污浊鞋底践踏的木盒!她双手死死抓住盒子,那腐坏的黄铜锁扣在她灌注了所有愤怒和绝望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然后“咔嚓”一声,应声碎裂!
盒子打开了。
预想中母亲郑重提及的“捻骨十八式”古老帛书并没有出现。
盒底,只有…
半片被裁得歪歪扭扭、泛黄发脆的丝绸!上面依稀可见模糊的墨迹和飞燕衔针的古老图样!
苏瓷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死死盯向苏晚晚的脚!
那双价值不菲的湘绣舞鞋,在昏暗的光线下,金线牡丹的图案之下,鞋垫边缘处,赫然露出了另外半片同样质地、同样泛黄、边缘同样被粗暴裁剪过的丝绸!
飞燕衔针的古谱图样,正被苏晚晚的脚汗和鞋底的污垢浸得模糊不清、污浊不堪!
那是…那是苏家真正的绝学!是母亲林晚当年不惜深入凶险古墓,用自己鲜血临摹拓印下来的、早已失传的墓中秘技!是她留给亲生女儿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庇护!竟然…竟然被裁开当了鞋垫!
“呵…呵呵…” 极致的愤怒与荒谬感,让苏瓷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暴雨声中显得格外瘆人。
她抬起头,眼中是焚尽一切的火焰,直直刺向苏晚晚:“偷来的捻骨针法,垫脚的祖传秘谱…苏晚晚,你这身人皮底下,骨头缝里淌着的…是脓?还是蛆虫的血?!”
“你…你疯了!” 苏晚晚被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惊得后退一步,色厉内荏地尖叫。
苏瓷不再看她。积压了两世的怒火如同火山喷发,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她猛地转身,视线扫过柴房角落,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依旧锋利的劈柴刀映入眼帘!
“你想干什么?!” 苏晚晚的尖叫变了调。
苏瓷一言不发,抓起沉重的柴刀,如同复仇的修罗,转身就朝着苏家祠堂的方向冲去!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混合着嘴角的血迹,蜿蜒而下。
“拦住她!快拦住那个疯婆子!她要动祖宗牌位!” 苏怀仁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主宅方向传来,带着惊恐。几个家丁闻声从雨幕中冲出,试图阻拦。
晚了!
苏瓷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决绝!她冲开雨帘,狠狠一脚踹开了祠堂那两扇象征着苏家数百年威严的沉重木门!
门内,香烟缭绕,一排排漆黑的牌位在烛光下沉默地俯视着闯入者。
“列祖列宗?” 苏瓷站在香案前,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衣角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她仰着头,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牌位,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悲凉,“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着苏家真脉断绝,假货登堂入室,窃据高位,辱没门楣!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祖宗…”
她猛地抡起沉重的柴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供奉在香案最顶端、镶嵌着金边的厚重族谱!
“——当得可真他妈窝囊!”
刺啦!
坚韧的牛皮封面被锋利的柴刀撕裂!泛黄的纸张如同枯叶般飞溅出来!
“不!!” 苏晚晚和苏怀仁的尖叫声同时响起,充满了绝望。
苏瓷看也不看,从怀中摸出一个防潮的火折子——那是她重生后,唯一贴身藏好的东西。她甩开盖子,橘红色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顽强地跳跃起来。
“烧给你那些瞎了眼的祖宗,暖暖他们的棺材板吧!” 苏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她手腕一抖,那跳跃的火苗瞬间舔舐上被劈开的、洒落一地的族谱纸张!
干燥的纸张遇火即燃!
轰——!
金色的镶边在烈焰中扭曲变形,熊熊火光猛地腾起,映照着苏瓷沾满雨水和血污、却冰冷如石刻的脸庞!
“我的非遗申报书!原件还在里面!!” 苏晚晚彻底疯了,她尖叫着,不顾一切地扑向燃烧的火焰,试图抢救那些决定她身份地位的关键文件。
“滚开!” 苏瓷眼中厉色一闪,反手就将手中燃烧得最猛烈的一卷族谱残页,狠狠砸向苏晚晚那张因惊恐和贪婪而扭曲的脸!
“啊——!” 苏晚晚被燃烧的族谱砸中面门,发出凄厉的惨嚎,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脸上的火焰和滚烫的纸灰。
就在这时!
火光猎猎中,一直惊怒交加、被家丁扶着的苏怀仁,目光死死盯着火焰中快速卷曲、发黑、化为灰烬的某几页纸张,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继而转为一种极致的惊恐和暴怒!他目眦欲裂,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
“逆女!你…你烧了…烧了古墓的…地图!!”
地图?!
苏瓷劈砍族谱的动作猛地一滞!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地面燃烧的灰烬。
只见在几片尚未完全燃尽、边缘卷曲发黑的纸灰中,被火焰舔舐过的地方,竟诡异地浮现出暗金色的丝线!那些丝线蜿蜒曲折,迅速勾勒、连接,在灰烬的底色上,清晰地显露出一幅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的图案!
那走向…那标志性的三道如同利爪撕裂般的峡谷…
苏瓷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分明是前世她替苏晚晚顶罪时,在那位暴毙老将军后背隐秘的针孔附近,看到的那个用特殊药水刺青上去的、神秘而古老的图案!一模一样!
“啊呀——!!!”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痛苦的惨嚎,猛地从苏晚晚口中爆发出来!
一簇被苏瓷砸过去的、燃烧的纸屑火星,恰好溅落在她因拍打火焰而裸露的左小臂上!
嗤——!
皮肉灼烧的轻微声响被她的惨叫掩盖。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点微不足道的灼伤处,皮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浮现出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青黑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迅速向四周蔓延,颜色迅速加深,透着一股阴冷、死寂、不祥的气息,宛如…刚刚从千年墓穴里爬出的新鲜尸斑!与她雪白细腻的肌肤形成极其恐怖的对比!
3 第三章 点魂香·局
祠堂焚毁的焦灰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苏瓷脸上干涸凝结,形成一道道狰狞的暗褐色痂痕,如同古老陶器上的裂纹。她蹲在护城河浑浊的岸边,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裤脚。指尖沾着浑浊的泥水,她一点点将脸上、发间最后残留的灰烬抹去,动作机械而冰冷。
水中倒影随着涟漪晃动,渐渐清晰:一张苍白、疲惫、眉眼寡淡无奇的脸,与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杏林扬名的苏瓷判若两人。这是母亲林晚生前耗尽心力,为她伪造并深深埋下的身份——市文物局古籍修复中心,最底层、最不起眼的修复员林素。
“瓷瓷,记住,” 母亲临终前气若游丝的叮嘱仿佛还在耳边,冰冷的手指紧紧攥着她,“若苏家…容不下你…文物局…古籍库…暗门…第三排书架后…有…活路…” 那紫檀木盒里的半片秘谱被裁作了鞋垫,母亲最后留下的“活路”,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浮木。
冰冷的河水刺得皮肤生疼,却让翻腾的恨意和混乱的思绪暂时沉静下来。古墓地图…苏晚晚臂上的尸斑…苏怀仁惊恐的咆哮…碎片般的信息在脑中碰撞。苏家这潭浑水之下,藏着远比顶罪、窃取更深的黑暗。她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需要…母亲指的那条“活路”。
七日后,国家文物局古籍修复中心,恒温恒湿的修复室内。
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特制糨糊和淡淡药水的混合气息,静谧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巨大的透光板前,苏瓷——此刻的林素——戴着白棉手套,屏息凝神。
透光板上,几片颜色深褐、边缘朽烂不堪的汉代竹简残片被小心翼翼地拼合固定。这是刚出土不久的《天回医简》残卷,墨迹斑驳,两千年前的西汉隶书如同被岁月虫蚁啃噬出的痕迹,艰涩难辨。
她的目光锐利如针,逐字扫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当解读到其中一片残简时,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捻骨针一十有八…承泣穴入三寸…需活人血脉为引,剜心续命,逆天改寿…”
活人血脉为引?剜心续命?!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苏瓷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指尖隔着薄薄的手套也变得冰凉僵硬!
前世…她创出捻骨针,是为了缓解父亲骨癌的蚀骨之痛,是为了救人!每一式,每一针,都凝聚着她对生命痛苦的深刻理解和悲悯!她呕心沥血,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试针,只为找到那最精妙的平衡点,减轻病患之苦。
可这医简上记载的…分明是邪术!是掠夺他人性命、延续己身的阴毒法门!这…这怎么会是她所创的捻骨针?!难道她前世所悟,只是这古老邪术的冰山一角?还是说…苏家的捻骨针传承,其根源本就浸透了血腥?
“苏小姐似乎对这尸斑纹路…格外感兴趣?”
一个低沉慵懒、带着一丝玩味笑意的男声,毫无征兆地在静谧的修复室内响起,如同鬼魅。
苏瓷的心脏骤然一跳,猛地回头!
谢骸。
他不知何时已斜倚在门框上,一身文物局统一发放的深蓝色制服,硬是被他穿出一种裹尸布般的阴郁与不合时宜的优雅。他手里把玩着一个透明物证袋,袋中装着一点灰黑色的粉末——正是苏瓷昨夜在护城河边清洗时,刻意收集的、混有苏家祠堂特殊纸灰的样本!
“火里掺了骨粉?” 谢骸的指尖隔着袋子轻轻摩挲那点灰烬,目光却如同探针,精准地刺向苏瓷,“难怪…寻常火焰,可烧不出那么清晰的…古墓地图。”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只是不知,那骨粉…是苏家哪位先人的?”
苏瓷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竟然连这个都查到了?!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平淡无波:“谢研究员对别人的工作废料,也有兴趣?”
“兴趣?” 谢骸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踱步进来。他的脚步无声,像一只优雅而危险的猫科动物。视线扫过她因之前动作而撕裂的袖口边缘,那里在祠堂混乱中被柴刀或碎木划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比起死物,我偶尔…也对修补活物更感兴趣。”
话音未落!
苏瓷只觉得眼前金芒一闪!根本来不及反应,一道极细、极韧的金丝已如活蛇般缠绕上她撕裂的袖口!紧接着,针尖刺破布帛的细微声响传来。
她低头,只见谢骸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修长冷白的手指间,一根穿着杏色丝线的细针正飞快穿梭。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精巧,裂开的袖口在他指间迅速收拢、缝合,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更诡异的是,那缝合的纹路,竟在她深蓝色的制服袖口上,绽开了一小簇栩栩如生的…缠枝杏花!
“手艺如何?” 谢骸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拂过苏瓷的耳廓。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蛊惑,针尖在完成最后一针时,看似无意地、极其危险地擦过她手腕内侧跳动的青筋,“可惜啊…苏小姐这出借尸还魂、步步紧逼的好戏…”
针尖停住,那点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脉搏。
“…似乎,还缺一件…足够点燃高潮的…关键道具呢。”
“砰——!!!”
修复室厚重的隔音大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外面撞开!木屑飞溅!
刺目的镁光灯瞬间如同无数把利剑,将静谧的修复室切割得支离破碎!
“姐姐!你剜了爸爸的心头肉还不够吗?!连国家一级文物《天回医简》你都要偷?!你到底要毁掉多少东西才甘心!!”
苏晚晚裹着一件价值连城的雪狐毛披风,在一群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的记者簇拥下,如同被惊扰的白天鹅,带着满脸的悲愤与控诉,直直冲入镜头中央!她左臂的衣袖特意撩起一小截,露出被厚厚粉底遮盖、却依旧隐约可见青黑纹路轮廓的皮肤。
直播镜头瞬间怼到了苏瓷脸上!无数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直播屏幕:
【小偷!滚出文物局!】
【心疼晚晚女神!被亲姐姐这么迫害!】
【偷自家东西顶罪还不够?现在偷国宝?丧心病狂!】
【人赃并获!快报警抓她!】
【这种败类怎么混进文物局的?严查!】
污言秽语和汹涌的恶意几乎要透过屏幕将苏瓷淹没。闪光灯疯狂闪烁,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苏瓷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的目光,越过喧嚣的人群,落在苏晚晚那张写满虚伪痛心的脸上,然后,平静地转向自己修复台上那杯早已凉透的…碧螺春。
在苏晚晚尖利的指控声中,在镜头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苏瓷端起那杯澄澈的茶汤,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对着透光板上那几片珍贵的《天回医简》残片——
手腕一倾!
哗啦…
微凉的碧螺春,精准地泼洒在深褐色的竹简之上!
“啊——!她毁尸灭迹!她怕了!快拍下来!!” 苏晚晚发出胜利般的尖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恶毒!记者们也一片哗然,镜头死死锁定那被茶水浸泡的竹简。
然而,预想中墨迹晕开、文物被毁的场面并未发生。
奇迹出现了!
清澈的茶汤迅速浸透竹简,那些原本深褐近乎黑色的千年墨迹,在茶碱的奇妙作用下,竟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化、隐去!而在墨迹消失的地方,更为鲜艳、更为清晰的朱砂红字,如同沉睡的血脉被唤醒,一根根、一行行,从竹简深处浮现出来!
“当归三钱,血竭化骨,曼陀罗籽一合半,鸩羽淬露三滴…” 苏瓷清冷的声音在死寂的修复室内响起,字字清晰,如同宣判,回荡在每一个惊愕的人耳边,“…文火熬煮三个时辰,取其沉渣,阴干研磨…此乃苏氏秘传毒方——‘剜心散’。服之…”
她抬起头,目光如冰锥,刺向脸色骤然剧变的苏晚晚:
“…剧痛如剖心剜骨,七窍流血,三息暴毙!”
随着“剜心散”三字出口,直播镜头敏锐地捕捉到了苏晚晚左臂的变化!
那被厚厚粉底遮盖的皮肤下,蛛网状的青黑色纹路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瞬间暴凸而起!颜色由青黑转为诡异的暗红,在雪白的肌肤上疯狂蠕动、蔓延,如同一条条狰狞嗜血的蜈蚣,正试图破皮而出!与她那张因惊恐而扭曲的脸形成地狱般的画面!
“啊——!” 苏晚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惊叫,下意识地用披风死死捂住左臂,身体抖如筛糠。
整个修复室,连同直播间的百万观众,陷入了一片绝对死寂!只剩下摄像机运作的微弱电流声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苏瓷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苏瓷面无表情,在无数道惊骇目光的聚焦下,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捏起那片被茶汤浸透、显现出朱砂毒方的竹简。
然后,在谢骸骤然变得深邃的目光中,在苏晚晚绝望的注视下,她手腕一翻——
将竹简的背面,展示在了镜头之前!
火光中烧出的、由暗金丝线勾勒的、神秘的古墓山峦地图…
与竹简背面因茶汤浸润而同样清晰浮现的、用古老线条精准绘制的…
汉代墓葬结构剖面图!
完全重合!
4 第四章 剜心盏·毒
“滋…滋…瓷瓷…爸爸…爸爸快不行了…”
“医生说…就这几天了…他说…临死前…就想看你…穿一次嫁衣…”
“爸爸知道…对不起你…回来吧…让爸爸…最后…看你一眼…”
老旧录音笔里,苏怀仁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充满了悔恨与哀求的声音,在中药博览会后台临时隔出的休息间里,被刻意地循环播放着。那虚弱的声音,仿佛带着钩子,一下下刮擦着听者的神经。
苏晚晚穿着一身素白的改良旗袍,眼圈通红,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缎盒子,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泪眼婆娑地站在苏瓷面前。她刻意站在一个直播手机的拍摄死角,确保镜头只能拍到她柔弱可怜的侧影和苏瓷冷漠的背影。
“姐姐…” 苏晚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卑微的祈求,“我知道你恨我,恨爸爸…可爸爸他真的…快熬不住了…这是他…这是他拖着病体,亲手为你熬的当归补血汤…他说…这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她将锦盒往前递了递,盒盖打开。
里面并非汤盅,而是静静躺着一只瓷器。
一只薄如蛋壳、釉色青白如雨后晴空的影青瓷盏。盏壁近乎透明,光线下能清晰看到盏内细腻的肌理。最引人注目的是,盏沿处有一道蜿蜒的、用黄金修补的裂痕,那金线在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又脆弱的光泽。
正是谢骸那日在苏家廊下,曾提及的“南宋影青瓷”!
原来…苏怀仁在密室摔碎的,不过是精心仿制的赝品。这真正的北宋影青双鱼盏真品,早已落入了苏晚晚手中,并被淬上了剧毒!
熟悉无比的、混合着淡淡甜腥的草药气味,从那金缮的缝隙中极其隐秘地散发出来。普通人或许难以察觉,但对于前世被此毒废掉右手、最终咳血而亡的苏瓷来说,这味道,如同地狱的请柬!
“盏沿的金缮里…掺了‘喑喉散’,对吧?” 苏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可怕。她突然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了苏晚晚递盒子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苏晚晚痛呼一声,锦盒差点脱手!
“改良了配方?” 苏瓷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苏晚晚瞬间僵硬的脸色和瞳孔深处无法掩饰的惊骇,“比起前世毒哑我右手经络的那碗药…这次,是不是特意加了‘血竭’?”
她冰冷的指尖,带着一种审判般的意味,轻轻拂过盏沿那道璀璨又致命的金缮裂痕!
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毒粉,沾上了她的指腹!
苏晚晚的身体剧烈一颤,如同被毒蛇咬中!
“专克…” 苏瓷凑近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如同冰珠砸落,“…祠堂大火时,你左臂上…被烧出来的…那些‘尸斑’蛊纹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放开我!!” 巨大的恐惧和阴谋被彻底揭穿的羞怒让苏晚晚彻底失控!她猛地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狠狠抽回被扣住的手腕!
那只承载着“父爱”与剧毒的北宋影青瓷盏,随着她失控的动作,脱手飞出!
小巧精致的瓷盏,在空中划过一道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盏内残留的、无色无味的毒液晃动着致命的涟漪,直直砸向苏瓷的面门!
“小心——!!”
一声低沉的厉喝伴随着凛冽的刀风同时而至!比惊呼更快!
是谢骸!
他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苏瓷身侧,腰间那柄古朴修长的苗刀不知何时已悍然出鞘!刀光如匹练,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精准地劈向飞来的毒盏!
锵——!咔嚓!
薄脆的北宋名瓷,在锋锐无匹的刀锋下,如同梦幻泡影,应声碎裂!
然而!
异变陡生!
那被劈碎的瓷片中,蕴含的粘稠毒液并未四散飞溅,反而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毒蛇,凝聚成一道散发着腥甜恶臭的黑色水箭,发出“嘶嘶”的怪响,违背物理常理般,在空中诡异地一折,以更快的速度,噬向苏瓷唯一还能施针的——右手!
这毒,竟能锁定气机!
苏瓷瞳孔骤缩!想要闪避已来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谢骸的身影猛地一个旋身,宽阔的后背如同最坚实的盾牌,将苏瓷严严实实地护入怀中!同时,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试图用刀身格挡!
噗嗤!
大部分毒液被苗刀宽厚的刀身挡住,发出剧烈的腐蚀声,刀刃瞬间冒出滋滋白烟!
但仍有几滴漆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腥气的毒汁,如同跗骨之蛆,穿透了刀影的缝隙,狠狠溅射在谢骸来不及完全避开的左侧肩胛与后颈皮肤上!
“呃!” 谢骸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瞬间绷紧!
与此同时!
那被毒液溅到的、旁边一座紫檀木博古架的立柱上,坚硬如铁的紫檀木竟如同遇到了滚烫强酸,瞬间被蚀出几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滋滋作响的白烟猛烈升腾,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那被腐蚀出的黑洞边缘,焦黑的木质纹理在毒液和白烟的作用下,竟诡异地扭曲、浮现出一行仿佛用焦炭写就的古体小字:
「灯油要活人炼」
字迹狰狞,透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邪气!
“这道替死鬼的光…” 谢骸微微侧过头,后颈靠近衣领处,被毒液溅射到的皮肤下,几条青黑色、如同细小蜈蚣般的经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浮现、扭动、蔓延,与他冷白的肤色形成惊悚的对比。他扯了扯嘴角,看向怀中惊魂未定的苏瓷,声音带着一丝因剧痛而生的沙哑和…难以言喻的深邃:
“…够资格…刻进苏小姐的…骨灯里…当个灯花么?”
看着谢骸后颈那迅速蔓延的青黑毒纹,感受着他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前世监狱中0723号牢房那个总是将省下的馒头塞给她、哼着不成调童谣的模糊身影,与眼前这张因隐忍痛楚而显得更加深邃苍白的脸,瞬间重叠!
一股混杂着暴怒、决绝、以及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冲上苏瓷的头顶!
在谢骸骤缩的瞳孔中,在苏晚晚因阴谋得逞而露出的扭曲笑意里,在所有惊呆的记者镜头下——
苏瓷猛地低下头!
伸出沾着剜心盏盏沿毒粉的右手食指,毫不犹豫地、狠狠地舔过自己的手背!
那混合了“喑喉散”改良版与“血竭”的剧毒粉末,瞬间在她舌尖化开一股辛辣、腥甜、直冲脑髓的诡异味道!
“嘶…” 极致的痛苦让她的身体剧烈一颤,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
但她强忍着仿佛要将喉咙和内脏都烧穿的灼痛,硬生生将那口混合了毒粉的唾沫咽了下去!
“咳…” 一丝鲜红的血珠,因剧烈的刺激从她嘴角溢出,蜿蜒而下,滴落在谢骸因护着她而敞开的衣领内,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绽开一朵小小的血花。
苏瓷抬起头,沾着血色的唇角,却缓缓勾起一抹近乎妖异的、冰冷刺骨的笑容,她看着谢骸震惊的双眼,声音因灼痛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疯狂:
“多谢。”
“这最后一味…能引动‘尸斑’、点燃‘灯油’的…‘药引’…”
“…终于…齐了!”
5 第五章 裁皮鼓·葬
苏瓷强行咽下的、混合了“喑喉散”与“血竭”的剧毒汁液,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她纤细的血管里疯狂奔涌、焚烧!每一寸经络都在灼痛中尖叫,每一次心跳都像是重锤砸在烧红的铁砧上。
然而,更诡异的变化正在发生!
她舔过毒粉的右手手背上,皮肤之下,那原本潜伏的、与苏晚晚同源的“尸斑”纹路,此刻正不受控制地灼热发烫!它们不再是静止的青黑蛛网,而是如同被唤醒的活物,在皮下微微搏动、延展,散发出一种妖异的、与周围环境共鸣的炽热!
这灼热感并非孤立。它正与她视线所及的古墓甬道两侧,那些斑驳脱落、露出原始底色的壁画产生着强烈的呼应!
壁画上描绘的并非祥瑞仙神,而是触目惊心的人牲祭祀场景!无数扭曲痛苦的人形被捆绑在石柱上,胸腔被剖开,心脏被剜出,置于巨大的青铜鼎中熬炼。鼎下燃烧的火焰,其纹路…竟与苏瓷手背、苏晚晚左臂上暴凸的“尸斑”纹路,如出一辙!
“剜心散是钥匙…” 苏瓷强忍着血管焚烧和纹路灼烫的双重痛苦,声音因剧痛而嘶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苏晚晚…前世今生,你偷去的、欠下的血债,连本带利…”
她猛地擦燃了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枚火折子!橘红色的火苗在阴冷潮湿的墓道中跳跃,映亮她决绝的双眼。
“…该还了!!”
话音未落,燃烧的火折被她用尽全力,狠狠甩向甬道一侧那描绘着人牲熬炼景象的壁画!
火苗触及壁画的瞬间——
轰!
仿佛点燃了无形的导火索!那妖异的、如同活人血脉般的“尸斑”纹路,沿着壁画上描绘的火焰路径,轰然燃烧起来!不是凡火,而是一种幽蓝色的、冰冷刺骨的火焰!火焰如同拥有生命的藤蔓,顺着壁画上人牲痛苦的脉络、祭祀鼎炉的纹饰,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整座深埋地底的苏家祖墓,如同被惊醒的太古巨兽,发出沉闷欲裂的隆隆剧震!碎石和灰尘如同暴雨般从墓顶簌簌落下!地面剧烈摇晃,站立不稳!
“不——!停下!!” 苏晚晚惊恐欲绝的尖叫声在震荡的墓室中回荡。
咔嚓!咔嚓嚓!
被幽蓝火焰舔舐过的壁画大片大片地剥落、碎裂!露出后面隐藏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那不是石壁!而是…一整面由无数面巨大青铜鼓组成的鼓阵!
鼓身布满狰狞的饕餮纹和扭曲的符文,散发着古老而邪异的气息。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每一面鼓的鼓面,都并非兽皮,而是…一张张被鞣制、拉伸、牢牢绷紧在鼓框上的…人皮!人皮上还依稀残留着痛苦的五官轮廓和挣扎的肢体印记!
而鼓阵中央,最大、最厚重的那面巨鼓的鼓框边缘,赫然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的颜料,书写着一个名字——
林 晚!
苏瓷生母的名字!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一阵如同破风箱拉动般的、疯狂而扭曲的大笑声,从墓室最阴暗的角落传来。一架轮椅被缓缓推出阴影,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如骷髅,却因极度亢奋而面目狰狞的苏怀仁!
他枯瘦如鸡爪的手指,死死指着那面最大的人皮鼓,浑浊的眼珠里燃烧着癫狂的火焰:
“看到了吗?!贱人生的孽种!你以为你妈是怎么死的?!她的血肉…她的筋骨…只有炼进这‘镇魂鼓’里!才能镇住这墓里养了千年的‘骨针蛊’!才能保我苏家…咳咳…气运不衰!才能让我…长生有望!!” 他嘶吼着,唾沫横飞,“晚晚!还等什么!快!快用针扎她的承泣穴!取她的心头血祭鼓!快啊!!”
早已被眼前景象吓疯的苏晚晚,闻言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和求生欲!她尖叫着,手中那枚淬着与剜心盏同源毒光的银针,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毒无比地朝着苏瓷的右眼承泣穴刺来!针尖的毒芒在幽蓝火焰的映照下,闪烁着地狱的光泽!
“该祛瘀活血了——贱人!”
苏瓷的声音比墓穴的寒冰更冷!她的动作后发先至!
右手手背上那灼热发烫、与整个墓穴蛊阵共鸣的“尸斑”纹路,仿佛赋予了她某种诡异的力量!她的左手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指尖捏着的,正是从祠堂金匣中夺回的那枚最长的捻骨针!
针尖并非淬毒,而是流动着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淡淡的血气!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
苏瓷的银针,精准无比地、抢先半步,狠狠扎进了苏晚晚刺来的手臂内侧,一个极其隐秘、连接着左臂尸斑核心的穴位!并非承泣穴,而是…蛊源之眼!
九寸长的银针,尽根没入!直没至柄!
“呃啊——!!!”
苏晚晚的动作瞬间僵住!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凄厉百倍!
紧接着,在直播间百万观众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苏晚晚左臂上那些暴凸如蜈蚣的暗红色“尸斑”纹路,如同被注入了高压气体,猛地膨胀!然后——
砰!砰!砰!
接二连三地、如同熟透的脓疮般,应声爆裂!
漆黑的、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血液,如同高压水枪般从爆裂的皮肤下狂喷而出!那些黑血并未四散溅落,而是在空中扭曲、凝聚,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操控!
眨眼间!
空中赫然出现了两个由粘稠黑血凝聚成的、不断滴落腥臭液体的巨大古体字——
「剜 心」
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啊啊啊啊——!我的骨头!我的骨头在烧!好痛!好痛啊——!!” 苏晚晚彻底疯了,她丢开银针,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脖颈和脸颊!锋利的指甲瞬间划破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诡异的是!
随着她每在脖颈上抓挠出一道血痕,墓壁上那面最大的、写着“林晚”名字的人皮巨鼓,鼓面上对应她抓挠的位置,便“噗”地一声,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黑洞!
“噗!噗噗噗!”
鼓面接二连三地破开!如同被无形的利爪撕扯!
紧接着!
更加令人头皮发麻、肠胃翻腾的景象出现了!
无数细如发丝、通体漆黑、头部闪烁着一点惨绿幽光的骨针状蛊虫,如同决堤的黑色潮水,从那些破开的鼓面黑洞中,密密麻麻、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
它们发出细微却汇聚成恐怖嗡鸣的振翅声,如同黑色的死亡阴云,瞬间弥漫了整个墓室!
“秘传针谱…是我的!长生…是我的!!”
苏怀仁对女儿的惨状和汹涌的蛊虫视若无睹!他浑浊的眼中只剩下那面最大的“林晚”鼓,以及鼓后隐约可见的主墓室石门!对终极力量和长生的贪婪压倒了一切!他竟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量,猛地从轮椅上滚落,如同一条疯狂的蛆虫,手脚并用地朝着主墓室的方向爬去!
“爸!不要——!别碰那鼓!!” 苏晚晚一边承受着万蛊噬身般的痛苦,一边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叫,试图阻止。
太迟了!
苏怀仁枯瘦如柴、沾满泥土的右手,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和贪婪,狠狠地、重重地按在了人皮巨鼓鼓面上——
“林晚”名字的正中央!
仿佛按下了某个毁灭的开关!
嗡——!
那悬挂在巨鼓上方、沉重无比、布满铜锈的青铜鼓槌,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操控,带着千钧之势和刺耳的破空声,轰然砸落!
咔嚓嚓——!!!
令人牙酸、毛骨悚然的骨骼尽碎、血肉成泥的恐怖声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惨叫和蛊虫的嗡鸣!
苏怀仁按在鼓面上的整条右臂,连同肩膀,在青铜鼓槌的碾压下,瞬间化作一滩猩红的肉泥!骨头渣子混合着碎肉和内脏,如同烂番茄般喷溅在冰冷的人皮鼓面和周围的地面上!
——正是前世他签字剥夺苏瓷行医资格、将她推入地狱深渊的那只右手!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呃…嗬…” 苏怀仁连惨叫都未能发出,身体如同破布般抽搐了几下,圆睁着写满极致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双眼,彻底瘫软在血泊与肉泥之中,气息奄奄。
轰隆隆——!
墓顶的坍塌终于达到了顶点!巨大的条石和泥土如同天崩般倾泻而下!
“小心!”
混乱与毁灭中,谢骸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扑来!他一把将因毒发和力竭而摇摇欲坠的苏瓷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宽阔的后背抵挡砸落的碎石!
一块锋利的碎石擦着他的额角飞过,鲜血瞬间涌出。
就在这生死一瞬,在碎石泥土砸落的轰鸣和漫天飞舞的蛊虫黑云中,苏瓷被他护在胸前,脸颊紧贴着他冰冷而剧烈起伏的胸膛。
她的手掌,因支撑而本能地按在了他后颈被毒液侵蚀、经络暴凸的位置。
就在那狰狞扭动的青黑毒纹边缘,她的指尖,清晰地触碰到了一小块凹凸不平的烙印!
借着墓顶坍塌缝隙透下的、最后一丝幽蓝火光,她看清了那烙印——
0723
四个冰冷的数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
前世监狱里,那个永远弥漫着绝望和腐臭气息的阴暗角落。
隔壁0723号牢房,那个沉默寡言、总是蜷缩在阴影里的中年男人。听说他曾是归国的华侨富商,因莫须有的罪名入狱,受尽折磨,腹部的伤口早已溃烂流脓,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总是在狱警巡查的间隙,艰难地挪到铁栏边,将省下来的、半个发硬的馒头,颤巍巍地塞给她这个同样濒死的“小医生”。
“小…医生…” 他气若游丝,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手…废了…不怕…嘴…还能…唱歌啊…”
他临死前,蜷缩在角落,意识模糊中反复哼着的那首不成调、音节古怪的童谣…
那音节…
分明是这座苏家祖墓的…方位坐标图!
6 第六章 燃灯记·赎
京郊青山精神病院,重度隔离病房。
冰冷的铁窗如同巨大的栅栏,将惨淡的月光切割成破碎的惨白,投射在空无一物、墙壁包裹着厚厚软垫的囚室地面。
苏晚晚像一具腐烂的玩偶,被紧紧束缚在特制的拘束衣里,只能徒劳地在地上扭动、抽搐。曾经如瀑的长发如今枯槁如乱草,黏在因痛苦而极度扭曲、涕泪横流的脸上。她的左臂衣袖被高高卷起,暴露在外的手臂早已不是人类的肢体——皮肤大面积溃烂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而那白骨之上,竟也爬满了蛛网般的青黑纹路,并且不断有细小的、黑色的骨针蛊虫从骨缝中钻出、蠕动、啃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针!针在扎我骨头!啊啊啊——!滚开!滚开啊!妈妈…妈妈救我!!” 她嘶哑的喉咙里爆发出不成调的惨嚎,眼球因剧痛而暴凸,布满血丝,死死盯着虚无的空气,仿佛看到了无尽的针雨正穿透她的骨髓。蛊虫的反噬日夜不休,啃噬着她的筋脉、骨髓和最后的神智,将她拖入永无止境的痛苦地狱。
“活人…灯油…烧起来…该有多痛啊?” 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在囚室门口响起。
苏瓷穿着一身肃杀的黑色风衣,如同前来索命的无常。她手里捏着一本装帧精美的证书——正是苏晚晚曾经引以为傲、沾满苏瓷血泪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捻骨针’传承人”证书。
证书上烫金的“苏晚晚”三个字,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着虚伪的光泽。
苏瓷走到囚室角落一个废弃的、用来焚烧医疗垃圾的小铁炉前。炉膛冰冷,残留着灰烬的气息。
她看也没看地上抽搐嘶嚎的苏晚晚,面无表情地将那本象征着苏晚晚窃取的一切的证书,轻轻丢进了冰冷的炉膛。
然后,她擦燃了一根火柴。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上证书华丽的封面。
“滋啦…”
“苏晚晚”三个烫金大字在火舌的亲吻下迅速焦黑、卷曲,最终化为一缕青烟和微不足道的灰烬。
火光映照着苏瓷毫无波澜的脸,也映照着苏晚晚因证书被焚而发出的、更加绝望凄厉的哀嚎。
焚化炉前,另一个稍大的骨灰坛静静摆放着。坛身没有任何标识,冰冷而沉默。里面装着的,是苏怀仁彻底冷却的骨灰——那个在古墓中断臂濒死,最终被苏瓷“好心”带回,在痛苦折磨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生父。
苏瓷打开骨灰坛的盖子。里面是细腻、灰白、毫无生气的粉末。
她伸出手,没有任何犹豫,抓起第一捧骨灰。
冰冷的灰烬从指缝簌簌滑落。
“生育之恩…”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囚室里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将手中的骨灰撒入炉膛中尚未熄灭的火焰。
“——还你生而不养!”
呼!
炉膛中残余的火焰接触到骨灰,猛地窜起一股青白色的烟!烟气扭曲升腾,在冰冷的空气中,竟隐隐幻化出一个画面——
冰天雪地,年幼瘦弱的苏瓷,穿着单薄破旧的棉袄,赤着冻得通红皲裂的双脚,跪在苏家老宅朱漆大门紧闭的台阶前,小脸冻得青紫,一声声哀哀地哭求:“爸爸…开开门…瓷瓷冷…瓷瓷饿…求求你…让瓷瓷进去…” 门缝里,透出苏怀仁冷漠厌弃的一瞥。
青烟袅袅,画面消散。
苏瓷抓起第二捧骨灰。
“——还你逼我顶罪!”
骨灰扬下,落入火焰。
这一次,窜起的是一股暗红色的烟!烟气浓烈,带着血腥味,幻化出新的景象——
阴暗潮湿的监狱牢房,铁窗外风雨交加。苏瓷蜷缩在霉烂的草席上,右手无力地耷拉着,筋脉处是诡异的青黑色。她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都带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染红了破烂的囚衣前襟。血沫溅在冰冷的铁栏上,缓缓滑落。她的眼神空洞,只剩下濒死的绝望。
血烟翻腾,景象破碎。
苏瓷的呼吸微微急促,眼中压抑的恨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她狠狠抓起第三捧骨灰,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最后这一捧!”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还你碎我妈骨!炼她魂!镇邪鼓!永世不得超生之仇!”
第三捧骨灰被她用尽全力,狠狠砸进炉膛的火焰中心!
轰——!!!
炉火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猛地炸开!不再是烟,而是发出一声凄厉无比、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尖啸!
炸裂的火光中,一股浓黑如墨、翻涌着无尽怨毒的烟柱冲天而起!
黑烟滚滚,扭曲凝结!
一张巨大、苍白、布满痛苦与无尽哀伤的女人脸庞,在黑烟中清晰地浮现出来——正是苏瓷的母亲,林晚!那脸庞的轮廓,与古墓中那面人皮巨鼓上被撑开的五官,一模一样!
“妈…妈!” 地上抽搐的苏晚晚,不知是恐惧还是最后的幻觉,竟朝着那黑烟中的脸庞发出凄厉的哭喊。
“够了!”
一声低沉的断喝如同惊雷炸响!
冰冷的刀鞘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压住了苏瓷再次伸向骨灰坛、因恨意而剧烈颤抖的手腕!
谢骸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他额角被碎石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留下一道暗红色的血痕,更添几分冷厉。他的目光如同深潭,紧紧锁住苏瓷那双被恨意烧得通红的眼睛。
“苏瓷。”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疯狂的力量。
他另一只手,将一份文件重重拍进苏瓷被刀鞘压住的掌心。
那是一份崭新的聘书。玄黑色的硬质封面,触手冰凉,上面用特殊的、闪烁着暗金色泽的金属,烙印着一枚精致繁复的捻骨针纹样,针尾的缠枝杏花仿佛在流动。
苏瓷下意识地翻开。
聘书内页,抬头是醒目的烫金大字:「兹聘请苏瓷女士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捻骨针’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然而,在落款处,本该是鲜红公章和签名的地方——
却溅满了数点新鲜、刺目、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指纹!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入鼻腔!
“苏晚晚今天早上,” 谢骸的声音冷得像冰窖里冻过的刀锋,他盯着苏瓷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陈述着,“咬断了负责给她注射镇静剂的值班护士…右手食指。”
“按这份传承人聘书的时候…” 他顿了顿,模仿着某种癫狂、怨毒、带着极致恶意的语调,那语调让苏晚晚的哭嚎都为之一窒:
“她说——”
“‘姐姐…你的聘礼…就该用仇人的血…染得红红火火呀…’”
7 第七章 烬余生·灯
暗红粘稠的血指纹,在玄黑聘书的雪白内页上蜿蜒爬行,如同几条垂死挣扎的毒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那尚未干涸的、来自无辜护士断指的鲜血,是苏晚晚临死前投下的最后一道恶毒诅咒,试图将这份象征着正统与救赎的聘书,也拖入仇恨的血沼。
苏瓷的目光扫过那刺目的血红,指尖触碰到封面烙印的冰冷捻骨针纹。
她却没有如苏晚晚所愿地愤怒或崩溃。
相反,一抹极淡、极冷,却又带着某种洞穿一切虚妄的了然笑意,缓缓在她染着风霜与血色的唇角绽开。那笑意里,没有快意,只有尘埃落定后的空寂与…决绝的温柔。
“染红?” 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却蘸取了一点聘书上最新鲜、最粘稠的血渍,毫不犹豫地抹过自己苍白的唇瓣。
血色在她唇上晕开,如同地狱红莲绽放。
在谢骸骤然收缩、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瞳孔注视下,苏瓷猛地转身——
推开了身后博物馆非遗特展厅那两扇沉重的、雕刻着古老杏花纹饰的青铜大门!
嗡——
千盏灯火,刹那辉煌!
巨大的展厅穹顶之下,柔和而庄重的光线聚焦在中央展台。一座高达九层、流光溢彩的琉璃宝塔,如同水晶雕琢的梦幻宫殿,静静矗立。塔身玲珑剔透,折射出七彩光晕。而在塔心最核心的透明展柜内,一具通体无瑕、温润如羊脂美玉的骨骼灯架,正沐浴在纯净的光华之中!
灯架造型奇异而神圣,主体由一根根精雕细琢、弧度完美的肋骨状白玉骨构成,层层环绕,形成优雅而坚固的笼状结构。灯光从内部透出,穿过根根如玉的肋排形灯骨,在地面投下清晰无比、交织如荆棘王冠般的光影图腾!
“此乃苏氏捻骨针,历代唯一真传之信物——‘照骨灯架’!” 苏瓷清越的声音,通过无处不在的广播系统,瞬间响彻整个展厅,也穿透了无数对准她的直播镜头!她的身影在琉璃塔的流光与千盏灯火的辉映下,孤绝如刃。
“真传承…” 她一步步走向那光芒万丈的琉璃塔,每一步都踏在无数道惊愕、震撼、贪婪、畏惧的目光之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枷锁的决绝:
“…在血脉!在仁心!在代代不息、以骨为薪、燃灯照世的信念!”
“——不在死物!”
话音未落!
在展厅内爆发的巨大惊呼与安保人员惊骇的扑来中,苏瓷已从腰间抽出一柄沉重的展品维护锤!
呼!
重锤带着她两世积压的悲愤与新生,狠狠砸向那供奉着白玉骨灯的琉璃宝塔!
哗啦啦——轰!!!
晶莹剔透的琉璃如同脆弱的梦境,轰然崩裂!无数碎片如同星雨般四散飞溅!
在漫天的琉璃星雨中,苏瓷面无惧色,甚至带着一丝近乎神圣的肃穆,徒手伸入破碎的展柜——
一把抓住了那具冰冷、温润、承载着无尽秘密与牺牲的…
白玉肋骨灯架!
“关灯!” 不知是谁嘶声大喊。
啪!
展厅所有主光源瞬间熄灭!只剩下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和无数手机屏幕的荧光。
然而,真正的光芒才刚刚开始!
被苏瓷握在掌心的白玉骨灯架,在绝对的黑暗中,竟由内而外,泛起一层莹莹的、深邃如幽冥之海的…幽蓝光芒!
光芒如水波般流淌过每一根肋骨,最终汇聚在灯架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榫卯接口处。
一行细若蚊足、却清晰无比的阴刻小字,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如同从九幽之下浮现:
「谢骸取骨于丁酉年惊蛰,煅灯赠苏氏瓷」
死寂!
如同巨大的墓穴瞬间笼罩了整个展厅!所有的呼吸、心跳、惊叫都被冻结!
荧荧幽蓝的光芒,映照着苏瓷骤然凝固的表情,也映照着谢骸。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踏过满地的琉璃碎片,走向中央光芒的源头,走向苏瓷。他的步伐沉稳,却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
在距离苏瓷一步之遥时,他停住。
然后,在无数道几乎要瞪裂的眼球注视下,在直播镜头疯狂的聚焦下——
谢骸抬起手,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解开了自己黑色衬衫的纽扣。
衣襟敞开。
右侧胸膛之上,一道狰狞的、锯齿状的巨大疤痕,如同盘踞的恶龙,在他冷白紧实的肌肤上蜿蜒起伏!疤痕周围的肌肉线条清晰有力,却无比突兀地凹陷下去一大片!
那里…缺失了整整三根肋骨!
“现在…” 谢骸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和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冰凉的手指,轻轻覆盖在苏瓷紧握着白玉灯架、微微颤抖的手上。
然后,牵引着她的手,连同那盏由他自身肋骨煅成的骨灯,缓缓地、稳稳地…
按在了自己右侧胸膛那处巨大而空荡的凹陷之上!
苏瓷的掌心,瞬间感受到了皮肤下温热而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了那缺失骨骼处的脆弱与…滚烫的生命力!
前世监狱里,0723号牢房那溃烂伤口散发的微弱体温…
今生古墓中,他为她挡毒时后背的坚实与冰冷…
在这一刻,隔着薄薄的皮肤与温热的血肉,与这由他肋骨煅成的冰冷灯架,以及她掌心的纹路…
轰然重叠!
铸成了一个以骨血为环、以生死为扣的…
宿命之结!
“肋骨修灯…是不是太奢侈了些?” 苏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指尖感受着他胸腔内那蓬勃的生命律动。
“能为你照亮前路…” 谢骸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声音低沉如叹息,“…便是它最好的归宿。”
话音未落!
咔嚓!咔嚓嚓——!
一阵极其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冰裂声,突兀地从中央展台那破碎的琉璃基座下方传来!
紧接着!
悬挂在展厅四面墙壁的巨大监控屏幕,雪花猛地一闪!
一张溃烂流脓、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写满极致怨毒与疯狂的脸,瞬间占据了所有屏幕!
是苏晚晚!她在精神病院隔离病房的最后影像!
她蛀空的牙关徒劳地开合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但一个扭曲尖锐、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从…
苏瓷手中那具白玉骨灯架的内部!
共振传出:
「姐姐…灯油…要活人炼呀——!!!」
“轰——!!!”
白玉肋骨灯架应声炸裂!
并非碎片四溅,而是从每一根肋骨的断裂处,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阀门!
无数通体漆黑、细如牛毛、头点惨绿幽光的骨针蛊虫,如同喷发的黑色火山熔岩,疯狂地、源源不断地汹涌而出!
虫群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黑色洪流,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瞬间爬满了谢骸赤裸的、缺失肋骨的胸膛!它们尖锐的口器疯狂啃噬着他温热的皮肤,试图钻进那道疤痕下的血肉空洞!
更恐怖的是!
虫群在他胸膛上急速蠕动、排列,用它们惨绿发光的头部,组成了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
「拿你男人炼灯油」
8 第八章 照骨夜·终
蛊虫钻向肋骨伤口的锯齿边缘,尖锐口器刺破新生嫩肉的剧痛,让谢骸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冷汗瞬间浸透鬓角,但他紧咬牙关,一声未吭,只是将怀中的苏瓷护得更紧!幽蓝的骨灯碎片在他脚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前世你替我挡毒入狱,分我残羹续命…”
苏瓷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蛊虫嗡鸣中响起,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她的右手快如闪电,早已捏起一枚随身携带的、最普通的银针!
针尖没有淬毒,只有她指尖逼出的一滴…心头精血!殷红如最纯净的红宝石!
“…今生!”
话音落,针出!
噗嗤!
银针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无尽的生命力,狠狠扎进了苏瓷自己左胸心脏上方,一个隐秘至极的生死大穴!
“我分你半条命!燃我心头血,为你…煅骨续灯!”
随着银针深刺,一股滚烫的、带着奇异金芒的血珠,顺着银针的凹槽,如同熔化的金液,激射而出!
血珠精准无比地滴入谢骸胸膛上那疯狂噬咬的蛊虫群中!
嗤——!!!
如同滚烫的金汁浇入积雪!
那密密麻麻、狰狞凶戾的蛊虫,在接触到苏瓷心头精血的瞬间,竟发出凄厉的尖啸!漆黑的虫躯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劣铁,瞬间熔化!化作一滴滴粘稠、滚烫、散发着神圣而炽烈气息的金色液体!
“怎…怎么可能?!” 监控屏幕里,苏晚晚溃烂的脸因极致的惊骇而扭曲变形,声音尖利得刺破耳膜,“你的血…你的血该引动蛊毒焚心蚀骨!该让她万蛊噬身而死啊!!”
“因为你偷去的针谱…” 苏瓷的声音穿透蛊虫熔化的嗤响与苏晚晚的尖叫,带着掌控一切的冰冷与悲悯,“…不过是母亲从古墓中拓下的…第十八式之前的…残卷!”
她染着自己心头血的手,轻柔却坚定地抚过谢骸缺失肋骨的空洞处。那熔炼了万千蛊虫的金色液体,如同拥有生命的黄金流浆,随着她指尖的引导,温顺地流淌、填充、塑形!
“真正捻骨针第十八式,不在杀人,不在续命…”
苏瓷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划破永夜的第一缕晨曦!她握住没入自己左胸的银针针尾——
猛然抽出!
一道凝聚了无尽生机与纯粹意志的血箭,如同燃烧的赤金长虹,随着针尖离体,凌空激射而出!
“…而在…”
血箭的目标,并非任何人!
而是展厅墙壁上,那正播放着苏晚晚最后疯狂影像的——
巨型监控屏幕!
“——燃灯照骨!以血饲仁!”
轰——!!!
血箭如同天罚,狠狠撞上屏幕!
屏幕应声爆裂!火花四溅!苏晚晚那张怨毒溃烂的脸在爆裂的火光与飞溅的玻璃碎片中,被彻底撕碎、吞噬!
几乎就在屏幕爆裂的同一瞬间!
遥远的京郊青山精神病院,凄厉刺耳的火警警报与安全门锁死警报长鸣划破夜空!
最高层,那间重度隔离的病房内。
被拘束衣死死捆缚、只能在地上痛苦蠕动的苏晚晚,身体猛地一僵!七窍之中——双眼、双耳、鼻孔、嘴巴——无数细密的、漆黑如墨的骨针蛊虫,如同找到了最后的宣泄口,疯狂地喷涌而出!
“不…不要!妈妈…妈妈——!!”
苏晚晚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
喷涌而出的虫群并未四散,而是诡异地在她面前汇聚、凝结!
眨眼间!
一张由无数蠕动蛊虫组成的、巨大而模糊的女人脸庞,赫然成形!那眉眼轮廓…赫然是苏瓷的母亲,林晚!
虫群组成的林晚脸庞,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无尽的冰冷与死寂。它无声地张开由虫躯组成的巨口,一股无形的吸力爆发!
“妈妈——!!!”
在苏晚晚绝望到灵魂深处的嘶嚎中,虫群组成的巨脸猛地向前一扑!
裹挟着苏晚晚残破不堪的身体,狠狠撞向病房那扇唯一能透进月光的——
高强度防弹玻璃窗!
哗啦——!!!
玻璃粉碎!寒风倒灌!
虫群裹着那具不断挣扎、迅速被更多蛊虫覆盖吞噬的人形,如同坠落的黑色流星,朝着下方冰冷坚硬的大地,急速坠去!
晨光刺破厚重的云层,如同金色的利剑,将博物馆穹顶的玻璃染成一片辉煌。
苏瓷搀扶着谢骸,一步步走出这片曾见证过荣耀、谎言、仇恨与重生的殿堂。谢骸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右侧胸膛那原本狰狞凹陷的伤口处,此刻已被一层温润坚韧、流淌着淡金色泽的新骨完全覆盖,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充满了新生的力量。
博物馆外墙巨大的电子屏幕,滚动着最新的新闻快讯:
「突发:非遗传承人苏晚晚于今晨从青山精神病院高处坠亡,经初步尸检,发现其全身骨骼布满密集针孔状痕迹,死因成谜…」
一个月后,京郊林氏墓园。
松柏苍翠,晨露未晞。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
苏瓷将一盏重新煅烧修复、温润如初的白玉肋骨灯架,轻轻放在母亲林晚的墓碑前。灯架在清澈的朝阳下,折射出温润内敛的光华,肋骨折射的光线在地面交织成宁静的荆棘图腾。
流光在灯架底部榫卯处缓缓流淌,最终在那行「谢骸取骨于丁酉年惊蛰,煅灯赠苏氏瓷」的小字旁,又浮现出两行更为古老的篆体小字:
上灯照幽冥,涤尽孽与垢
下灯渡余生,长明映归途
她静静地凝视着那两行字,许久。
然后,她转过身,将一个古朴的银针包,轻轻塞进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谢骸手中。
“这捻骨针…” 苏瓷的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清冽。
“该改叫‘照骨针’了。” 谢骸突然开口,打断了她。他握住她递针包的手,指尖带着熟悉的微凉,目光却炽热如朝阳初升。他微微俯身,一个轻柔如羽、却带着无尽承诺的吻,落在她微凉的指尖。
“灯油…”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声音低沉而缱绻,“…我用自己的肋骨和你的心头血,续上了。”
他抓着她拿着针包的手,不容拒绝地、稳稳地按向自己胸膛那处曾被洞穿、如今已由她亲手重塑的金色肋骨之上。
温热的肌肤下,是强健有力的心跳,和那蕴含着不灭光芒的新骨。
“…这捻骨问诊的差事,” 他望进她眼底,笑意如春风化开寒冰,“苏医生,余生…怕是推脱不掉了。”
风过松枝,沙沙作响。
那盏置于碑前的白玉骨灯,在晨光与清风中,静静地散发着温润而永恒的光芒。
——照见来路斑斑血迹,也映亮归途皎皎明月。
长明,不熄。
更新时间:2025-07-06 17:28:16